他正自凝神細思之際,門外的獨鶴早已等得焦躁不安,說道“百裡先生,你老人家看好了沒有?”
白衣雪笑罵“他媽的,老夫不過才瞧了幾眼,你就來催,也忒小家子氣。”
獨鶴賠笑道“豈敢,豈敢!百裡先生,這書不假吧?”
白衣雪“嗯”的一聲,說道“假倒是不假,不過老夫怎麼知道你給的全不全?”
獨鶴一聽急了,哭喪著臉,道“百裡先生說笑了,敝業師誠心正意,隻為玉成此樁武林盛事,又豈會欺瞞於先生?先生先前既已俯允,還望莫要食言。”
白衣雪一直在暗思此人是誰,此際聽他的聲音中,滿是委屈和無奈,頗覺熟悉,腦中靈光一閃,當即醒悟,心底暗叫一聲“好呀,原來是你!”將《金蘭箋譜》納入懷中,笑道“是嗎?那好,老夫也非言而無信之人,你過來取吧。”說著將麵前的窗板掀開一條縫隙,將手伸了出去。
獨鶴狂喜之下,不明就裡,也伸出手來,白衣雪聽音辨位,手腕倏地一翻,已扣住了對方的脈門。獨鶴渾身酸麻,難以動彈,不禁驚道“百裡先生,你……你……”
白衣雪左掌一揮,將窗板震落在地,探出頭來,笑道“賈老丈,你瞧清楚了,看看我是誰?”
燈光雖是幽暗不明,但二人相距甚近,白衣雪已然瞧清了對方的麵貌,原來獨鶴不是彆人,正是自己此前曾打過交道的恩平王府老仆賈隱。
窗外的獨鶴卻還是懵頭懵腦,白衣雪方才這一句,沒有再捏著嗓子說話,嗓音突變,他心中更增疑懼,待得看清了白衣雪的麵貌,不禁失聲叫道“是你?!怎麼是你?!”
白衣雪見他滿臉乖戾之氣,一雙眼睛更是精光湛湛,全無先前“賈隱”的唯唯諾諾、謹小慎微之狀,簡直判若兩人,笑道“當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賈老丈,你不也騙得我好苦嗎?!這叫做‘一報還一報’!”心中思量“賈隱,賈者,假也;隱者,匿也。原來你這個名字,早就埋下了機關,隻怪我當初沒有想到。”
獨鶴怛然失色,呐呐地道“我與……仙童無冤無仇,何故如此戲弄於我?”他被白衣雪製住,全身酸軟,沒有半點力道,心中一邊後悔,一邊苦思脫身之計。
白衣雪聽他口稱“仙童”,知他想起自己曾喬扮擷英一節,認出了自己,當即輕輕一躍,來到窗外,笑道“你倒好記性,還記得我。我與老丈不也是近日無冤遠日無仇麼?你又何故幾次三番詐我?”環顧四周,一時並未發現暮鴉、鷹翼等人的身影,問道“就你一個人嗎?你那幾名同夥呢?”暗自凝神戒備,以防有人躲在暗處突施冷箭。
獨鶴今晚確是孤身前來,他原想獨攬奇功,好在師父薩獅陀跟前邀功希寵,不想卻弄巧成拙,反而束手被擒。到了此際,他對自己如此托大,早已後悔不迭,一心隻想著如何能夠脫困,當下諂笑道“在下今晚特來拜謁百裡先生,人來得多了,豈不有擾他老人家的清修?百裡先生在不在?請告訴他老人家,在下冒昧求見,絕無惡意。”
白衣雪大笑道“百裡先生沒空見你。賈老丈,那晚在沽衣巷,我曾想一睹獨鶴先生的真顏,你蒙了麵,怎麼也不肯,今日‘真人’自己送上門來,當真妙極!妙極!”
獨鶴臉色尷尬至極,賠笑道“仙童……說笑了。”
白衣雪想起那日去錦裡客棧送藥之事,問道“對了,我來問你,錦裡客棧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如實說來。”
獨鶴的心底其實更有無數的疑問,想要問白衣雪,然而此際受製於人,不得不答道“不知……仙童要問的是什麼?”
白衣雪伸足在他肋下重重踢了一腳,冷笑道“你不必揣著明白裝糊塗,那日我和攬秀去送藥,你怎麼識出了破綻?”
獨鶴疼得齜牙咧嘴,額頭直冒冷汗,說道“仙童……道高術精,在下哪裡……能識得出破綻?隻是……此前施先生曾來問診,在下與他座下的二位仙童,遠遠照過麵,因此……”
白衣雪冷冷地道“原來如此,那日我扮作擷英,其實你早已瞧出了端倪。”
獨鶴苦著一張老臉,道“當時我也不敢斷定,隻是心下起疑,待得……仙童伸手試探在下有無武功,這才……確信仙童是另有所圖……”
白衣雪恍然大悟,想起那日自己確曾以大雪崩手試探過他,獨鶴裝作全然不會武功,竟是被他騙過,不由有些氣惱,抬足又踢了一腳,笑罵道“你奶奶的,騙得老子好苦!我再問你,馮家三兄弟中的老三,你們究竟是如何調包的?”
獨鶴見他神色愈發不善,心下暗暗叫苦“今晚好不容易找到了百裡老兒的住處,卻不知從哪裡冒出來這樣一個煞星?當真是倒黴之至。”說道“這個……這個……”
白衣雪見他言辭閃爍,眼神猶疑不定,知他不肯輕易就範,笑道“你不乖乖如實招來,叫你曉得小爺的手段!”手底暗勁一吐,獨鶴頓覺一隻胳膊幾乎就要折斷,疼得腦門上全是黃豆般的汗珠,顫聲道“我說……我說……”
白衣雪臉色一沉,冷冷地道“你如實說來,若有一句假話,休怪小爺翻臉無情。”
獨鶴道“是,是。”他初始被白衣雪出其不意製住,心底尚自不大服氣,此時方知白衣雪的內力,遠在自己之上,當下不敢哄騙,說道“那日你走了之後,我心知事情要壞,找來大夥兒一商量,一邊連夜將暮鴉轉移了出去,一邊由鷹翼去往馮家,偷偷劫了馮季聖,放到了錦裡客棧之中。”
白衣雪冷笑道“好個移花接木之計!那我問你,尚靈皋和陰法韓與此事有關嗎?你為何對馮氏兄弟說,是他們接走了暮鴉?”
獨鶴麵露驚詫之色,道“這個……你也……你也……”心中暗忖“這個少年倒似生了千裡眼、順風耳一般,什麼事也瞞不過他。他既然冒充藥童,斷然不會是施鐘謨的弟子,他究竟是誰?為何會在此出現?臨安城撞見他,在這荒郊野外的,又撞見他,當真陰魂不散。”
白衣雪伸足一踢,笑道“我自都知曉,你也不用打什麼歪主意,從實說來,不得有半點隱瞞。”
獨鶴疼痛徹骨,道“是,是。我說,我說,絕無一句假話,此事與尚總管和陰提舉,並無半點關係。”
白衣雪濃眉一揚,道“哦?那你為何要栽贓於他們?”
獨鶴微一猶豫,道“我們聽說,你們大宋的皇帝近來有了退位之心,準備在恩平和普安兩位郡王之中,選一人來當太子。那日暮鴉的形跡暴露後,我們心知此事非同小可。你們的皇上本來……疑心就重,若能將此事牽扯到趙璩,宋主必定大加盤詰,朝局也就定然動蕩,我們正好……正好……”
白衣雪心想“好一條歹毒的計策。”冷冷地道“正好渾水摸魚?”
獨鶴呐呐地道“是,是。”
白衣雪喝道“不可冤枉一個好人,但也不能放過一個壞人。你說的都可信麼?”
獨鶴道“小人句句是實,不敢欺瞞。”
白衣雪冷笑道“你姓‘賈’,單名一個‘隱’字,當真是假話連篇,隱藏不露。”
獨鶴見他神色愈發不善,自己性命堪憂,怵慄不已,舉手向天,發誓道“仙童所問,小人儘言無隱,倘有半句假話,叫我……五雷轟頂,不得好死。”
白衣雪道“好,我且信你一回。我再問你,馮季聖已然受了重傷,你何以還用血刃指的功夫,將他弄成了廢人?你們忒也歹毒!”
獨鶴額頭上冷汗涔涔而下,驚道“你……也知道……血……血刃指……”暗思“此人難道是百裡儘染的徒弟?但師父說百裡老兒鰥居日久,並無什麼弟子。”
白衣雪淡淡地道“這門陰毒的功夫,我還道江湖上早已失傳,原來禍毒的根源,就在你們神鷹坊。今日小爺可以免你一死,不過……”說罷一擺手中的長劍,喝道“死罪可免,活罪難逃,你須留下點記號。”
獨鶴嚇得六神無主,暗呼“我命休矣!”哀叫道“仙童饒命……大俠饒命……”
白衣雪想起當年陸忠平曾以血刃指的功夫,將風落問的全身經脈震斷,不禁悲從中來,一聲長笑,寒光一閃,長劍已將獨鶴右手的五根手指,全部齊根削去,鮮血淋漓,滴滴嗒嗒濺落在泥土中,獨鶴痛得差點暈厥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