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秋平的喉結劇烈地蠕動了一下,微微低下了頭,“出於對殿下的尊重,我才…”
“但是我不尊重叛逆。”鵜殿長照毫不客氣地打斷道。
“殿下!”雨秋平的情緒也忽然激動起來,“我不是叛逆!我真的不是叛逆!家督殿下的死和我一點關係都沒有!如果不是被放逐!我也…”
雨秋平剛想大聲說出“我也不會加入仇敵織田家”這句話,卻突然意識到二樓和天守閣外滿是織田家的武士。這話要是說出來,估計就完蛋了。話已經到了嘴邊,卻被他硬生生地給咽了回去。
“也不會什麼?”鵜殿長照顯然明白了雨秋平咽回去的話。他不屑地哼了一聲,搖了搖頭,冷聲道“加入仇敵,不是叛逆又是什麼?”
雨秋平怔在原地,想要開口反駁,卻又不知道說什麼。
“家督殿下屍骨未寒,瀨名殿下以死換回你一條命。”鵜殿長照突然爆發了一般,用惡鬼般的語氣厲聲道“先是拋棄尾張,挑起內戰!然後以讓鬆平家獨立的方式換取支持,丟掉了三河!最後在遠江境內大打出手!被擊敗後立刻投向仇敵,那是殺害家督大殿的仇敵,再帶著敵人進攻今川家!你到底想把今川家害成什麼樣!你就這樣對待兩位已故的殿下?你對得起今川家嗎?你對得起楓公主嗎?你對得起兩位殿下的在天之靈嗎?畜生!”
鵜殿長照一直話都不多,雨秋平從來沒見過鵜殿長照一口氣說這麼長一句話,可見是憤怒到了極點。
“打下了大高城,你這算是和今川家一刀兩斷了吧。”鵜殿長照的雙目中滿是血色,越過雨秋平所在的地方
,直直地望向門外,天守閣外的空地上。那裡矗立著雨秋平的馬印——楓鳥旗。
“你還配…”鵜殿長照剛剛要舉起刀指向楓鳥旗,左手的劇痛就讓他倒吸了一口涼氣,刀也無力地掉落。他頓了頓,深吸了一口氣,使出渾身的力氣一般,舉起血淋林的手,用兩根手指指著天守閣外的楓鳥旗。“你還配用那麵家督殿下賜給你的旗幟嗎!你對得起家督殿下對你的大恩大德嗎!你根本不配當過今川家的家臣!”
雨秋平愣愣地站在原地,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麵對真正作為今川家忠心耿耿的家臣的鵜殿長照的凜然正氣,雨秋平真的無地自容。是啊,他也可以切腹,也可以以死殉主。但是他辦不到…
我是要為家督殿下複仇的!
雨秋平多麼希望自己能大聲喊出這句話,告訴鵜殿長照,告訴這些今川家的忠臣良將們,自己不是叛逆!自己沒有對不起家督殿下!沒有對不起今川家的恩典!自己滿心想著的都是為家督殿下複仇!
可是,在這麼多織田家的部下中間,他說不出口啊。
還是說…他不敢說出口。因為,複仇或許隻是他苟且偷生的借口?是他怕死的借口?
鵜殿長照的每一句話,都仿佛刀刮一般割在他的心上。身後常磐備足輕的怒色也逐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無力和悲涼。
鵜殿長照看著雨秋平的臉色不斷天人交戰,輕蔑地搖了搖頭。他三兩下解下具足,緩緩地跪下,用已經傷痕累累的左手,彆扭地抽出了腰間的肋差,對準了自己的腹部。
“殿下…”鵜殿長照夢囈似的說出了這句話,望著天。
“在下無能為力,守不住大高城。沒能完成您的命令,這就來親自向您請罪了。”
說罷,他緩緩地閉上了眼,狠狠地將肋差刺入自己的腹部。隨著他橫向的滑動肋差,鮮血也隨著刀刃不斷流出。疼痛折磨的他的五官不斷扭曲,豆大的汗珠也順著臉頰流下。
“殿下,”雨秋平看不下去了,不忍心他再忍受痛苦,終於開口道,“我來幫您介錯吧。”
說罷,他抽出今川義元賜下的千鳥,緩緩地走上前去。
忽然,似乎是察覺到了腳步聲的接近,鵜殿長照立刻停下了手的動作,猛地瞪大了眼睛。血痕的雙眼裡充滿了仇恨和輕蔑,死死地盯著雨秋平。
“叛逆!你不配!”鵜殿長照低吼了一聲。隻見他抽出刺入腹中的肋差,恨恨地在橫過來的“一”字傷口上方,再次刺入肋差。對準“一”字傷口,狠狠地垂直劃了下來。
十文字切。
內臟和鮮血從腹部爆裂流出,鵜殿長照忍著劇烈的疼痛,愣是沒有喊叫出聲,鮮血不斷順著嘴角流出。他搖晃了一下,眼看就要撐不住,向側麵倒去。
在人生的最後時刻,他對著雨秋平,又像是對著雨秋平背後的楓鳥旗,對著那楓鳥旗上倒過來的赤鳥馬印,大聲吼道
“為了今川家!”
雨秋平的淚水瞬間迸出眼眶,整個人也一下子跪坐在了鵜殿長照麵前。
周圍的六個武士們看到鵜殿長照已經切腹而死,也紛紛解開盔甲,跪在地上,麵向鵜殿長照的方向,用同樣殘忍的十文字切,紛紛了解了自己的生命。
“為了今川家!”那個接待過雨秋平的武士高喊道。
“為了今川家!”另外一個已經斷了一隻手的武士高呼道。
“為了今川家!”一聲聲,聲嘶力竭的怒吼,喊出了他們此生最後的誓言,喊出了那個從南北朝時期就響徹天下的武家之名。
“為了今川家!”一聲聲,撕心裂肺的高喊,似乎是向直上雲霄,向已故的家督驕傲地證明自己至死不渝的忠誠。
“為了今川家!”那本是他也可以驕傲喊出的口號,那本是令他魂牽夢縈的三個字,那本是他驕傲的歸屬。如今,那每一聲怒吼,卻都仿佛一把大錘一般,重重地錘在雨秋平的心口。
“為了今川家!”直到那最後一擊,讓痛哭流涕的雨秋平,直接昏死了過去。
為了今川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