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子想了很久,如果這是龍子最後想和殿下說的話,龍子會說什麼。可能,最多的還是那句“謝謝您”吧。
在我第二次醒來的那一瞬間,我就遇到了殿下。
是您給予了我溫暖,讓我得以逃離上一輩子的噩夢。
我一直在追尋您的背影,恍若祈禱一般,可您卻頭也不回。
為何活得如此匆忙,我祈求您不要離我而去。
即使在您身邊,我也還是恐懼。
但是請您不要離開。
與我而言,您就是我的歸宿。
在這樣美麗又殘酷的世界中,現在的我依然活著、依然呼吸的理由。
是因為我還有想守護的人,哪怕要拚上性命也要守護的人,那獨一無二的人。
因為每當看到殿下,我就感覺,仿佛有一束光明驅散了我眼底的陰霾。
所以我祈求您不要離我而去,不要再讓我變成一個人,請不要離開。
隻有您,才是我的歸宿。
隻要有您在,龍子就無所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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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著信,流著淚,眼前那跪坐著的龍子虛幻的影像,也仿佛在不斷回溯。從那個溫婉體貼,照顧雨秋平日常起居的姑娘;變成了那個因為和雨秋平同床而眠而羞澀難當的少女;再變成那個會在手飾鋪裡跳來跳去的花骨朵一般嬌嫩的女孩子。
直到初見時,那個落魄狼狽,衣不蔽體的可憐女孩。
記憶在瞬間如潮水般湧來,以至於雨秋平分不清,到底哪個是虛幻,哪個是回憶。他仿佛又一次看到,那個善良單純的女孩子,跪在冷風裡,虔誠地對著寒夜裡的流星許下了兩個卑微到塵埃裡的願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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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陣冷風吹來,龍子裸露在外的脖子立刻跟到一陣刺骨的寒冷。她摟緊了她那滿是漏洞的破舊武士服,卻根本遮不到脖子。她打了個噴嚏,緊緊地把雙手捂在脖子上,企圖用手心那徒勞的溫度去溫暖那冰涼的脖子。
忽然間,遙遠的西邊的夜空中,有一顆拖著長長的尾巴的流星,正搖曳著,悄悄地劃過天邊。
“流星!”龍子忽然有些興奮地叫道,“可以許願麼!”
“那…”龍子鬆開了捂著脖子的雙手,虔誠地雙手合十,麵朝著流星閉上了眼睛。然而,她手剛一離開,脖子就再次冷地發疼。
“我想要脖子不冷…”龍子的第一個願望脫口而出。
說罷之後,龍子似乎覺得這個願望有些太普通了,對不起這個難得一遇的流星。她於是又把眼睛眯成了一條縫,悄咪咪地瞄了一眼流星,仿佛希望流星上的天神沒有聽到她的願望一般。
“剛才那個不算…”龍子再次虔誠地雙手合十,麵向流星的方向。
“嗯…”她斟酌著該如何提出一個了不起的願望,好好把握這個機會。然而,凜凜的寒風卻如同刀割一般刮在她的脖子上,催促著她快些作出決定。
“可以…”她怯生生地開口道,仿佛提出了什麼大逆不道的事情一樣。
她想到了以往無數個雪夜裡,她孤零零地穿梭在大街小巷裡,看著燈火通明的一間間房子裡,一家幾口笑著圍坐在桌子邊;想到了在路邊乞討時,父母牽著小孩子從路上走過,小孩子手中握著一串糖葫蘆,邀功一般地遞給父母吃一口…
想到了“家”這個遙遠到十分陌生的字眼。
“可以給我個家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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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秋平含著淚拿起圍巾,想給那可憐的女孩子圍上。可是手一觸碰,眼前的影像卻如同碎片一般隨風消逝。當年,他用一條圍巾,圍住了她的脖子。卻也圍走了她的一顆心。
我曾承諾給她一個幸福的家,可如今,卻親口把少女來之不易的家給摧殘地支離破碎。
她是那麼羞澀靦腆的女孩子,她是下了多大的決心,才能鼓起勇氣告白的啊。而她的告白,她的“喜歡你”,也不是為了占有、不是為了索取。她隻是想一直陪在我身邊,一輩子默默地付出,僅此而已。
我當時到底為什麼要說這麼狠心的話…
雨秋平冷冷地跪在北風裡,舉著那破舊的圍巾,任由眼淚不斷流出又不斷被風吹乾,直到他再也哭不出一滴眼淚。
他終於清醒地接受了這個事實。
那個陪伴在他身邊十餘年的小姑娘,再也回不來了。
他低下頭,直視著龍子慘白的容顏,連一絲絲血色都沒有。脖頸上的傷痕,是那樣觸目驚心。
北風這麼大,脖子一定很冷吧。
殿下沒辦法幫你實現第二個願望,沒能給你一個家。
至少也要幫你實現第一個願望。
雨秋平顫抖地托起了龍子的脖子,最後一次用那酒紅色的圍巾幫她在脖頸間圍好,鄭重地恍若第一次替她圍圍巾那樣。隻是這一次,她的心已死。圍住的,隻是雨秋平那充滿罪孽和悔恨的心。
“傻丫頭,這樣脖子就不冷了吧。”
和我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