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知道呢?”佐脅良之歎了口氣,悶悶不樂地搖了搖頭,似乎有些心事。剛才遊玩的時候,佐脅良之就有些沒精打采。池田恒興雖然醉了,但還是看出了端倪,開口問道,“藤八,你怎麼回事,怎麼蔫吧了?”
“唉,沒事沒事。”佐脅良之深吸了一口氣,使勁用手搓了搓臉,搪塞了過去。兩個人一路走,一路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聊著。佐脅良之糾結了許久,最後還是不吐不快,揮了揮手把周圍的侍衛都支開了。
“恒興哥。”佐脅良之把自己的手臂也搭到了池田恒興的肩膀上,“有個事我想跟你商量商量。”
“說。”大大咧咧的池田恒興沒注意佐脅良之已經打發走了兩家的侍衛,隨口嘟囔道。
“我感覺…林殿下的疑慮也不一定沒道理,雨秋家確實…很強。而且紅葉那大公子,未來也不一定是個聽話的主。”佐脅良之支吾著斟酌著措辭,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
“你在說啥呢?”池田恒興顯然沒聽懂佐脅良之墨跡了半天想說啥,不滿地問道。
“你說萬一…主公未來也懷疑起了紅葉該怎麼辦?”佐脅良之咬了咬牙,快速地吐出了這句話。
“替紅葉解釋唄?還能乾啥?”池田恒興滿不在乎地答道。
“那要是主公要對紅葉動手呢?”佐脅良之含糊不清地輕聲補上了一句話。
忽然來了一陣風,初春夜晚的寒風還是挺冷的。池田恒興剛才喝酒熱著了,把衣襟敞開了不少,被這寒風一下子往脖頸裡一灌,瞬間冷得一哆嗦,醉意也逐漸消去。
“你想說啥?”池田恒興的語氣變得沉重起來。
“如果主公對紅葉動手,我們怎麼辦?”佐脅良之重複了一遍自己的問題,兩人之間也陷入了沉默。半晌後,池田恒興才緩緩地開口道
“我爹死得早,留下孤兒寡母。聽我娘說,當時家裡也沒個依靠,眼看著日子一天一天難熬。後來,先主公把我娘召去那古野城,讓她給主公當乳母,我也就這樣跟去了那古野城,跟著小時候的主公玩。嘿,當年的主公,可真就是個十足的‘大傻瓜’,什麼傻事都乾。我啊,丹羽殿下啊,還有另外幾個人,就是主公那‘尾張大傻瓜’孩子軍團裡的人。後來我娘成了先主公的側室,我也成了主公的乳兄弟,和主公一起從小玩到大。我這一身,池田家這一切,都是先主公和主公給的。”
池田恒興頓了頓,看了眼街道邊掛著的燈籠,低聲道“你讓我背叛主公,對主公兵刃相向,我辦不到,還不如殺了我呢。”
“恒興哥…”佐脅良之有些擔憂地開口道,卻被池田恒興揮了揮手打斷了。
“但我跟紅葉也認識20年了,從他剛才駿河來尾張時就交了這個朋友,還是你哥阿犬他帶著我們認識的。當時我就認準了,這人對胃口,這朋友我交定了。彆看我沒大沒小的,平日裡沒個正行,但紅葉小我幾歲,我一直拿他當弟弟看的。那家夥就是個爛好人,嘿嘿。”池田恒興說著說著,忽然傻笑了幾聲,“人是真的好啊,真不知道這種好人是咋在這世道活下來的。”
“藤八啊,你說是不是隨著年歲長了,身份高了,領土大了,曾經那在清州城城下町裡喝花酒的日子就回不去了啊。”池田恒興鬆開了搭在佐脅良之肩膀上的手臂,把雙手搭在了腦後,活動著脖子,“當年親密無間的兄弟們,現在彼此間都有了隔閡。主公也好,你阿犬哥也好,藤吉郎那家夥也好,還有好多好多兄弟。明明當時都是穿一條褲衩、無話不說的好兄弟,現在我卻覺得有些看不透他們了,總覺得他們有啥事瞞著我,甚至想算計我,不跟跟我交心了。”
“我也不免俗啊,這身份上去了,人也變了,眼裡看著的是功名利祿而不是那些花天酒地了。從當年一個名不見經傳的足輕頭,現在成了守護代,也算是能在青史裡留下幾頁了。但是啊,活得沒以前快活。總是擔心這擔心那,擔心有沒有人想貪我一塊地,有沒有人想搶我一份功勞…”池田恒興說到這裡,長歎了一口氣道,“人啊,難啊。”
“不過紅葉不一樣啊,我感覺那家夥無論爬多高,心裡卻都不在乎那些,還是像二十年前一樣,還是那個會對素不相識的小乞丐起了惻隱之心非要帶回家的爛好人,也是那個對朋友真心實意沒有半點心思的爛好人。”池田恒興把雙手從腦後伸展開來,舒服地伸了個懶腰,發出一聲舒暢的長歎道,“我不是啥有本事的人,比不上主公,比不上紅葉,比不上藤吉郎和丹羽殿下,甚至連你阿犬哥也比不上。我要真的有本事啊,你們也不會一口一個‘尾張逼王’的叫我了,我自己心裡有數。當個守護代啊,我已經力不從心啦。”
“不過啊,我池田恒興這一輩子,就算再沒用,也不能對不起朋友啊。”池田恒興自嘲地笑了兩聲,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胸膛,語氣神態也恢複了往日裡自吹自擂時的模樣,“紅葉把我當兄弟,我就不能負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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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田恒興和佐脅良之對視了一眼,但是最後誰也沒能說出那句話來。池田恒興剛才對森可隆的譴責,又何嘗不是在譴責懦弱的自己,憎恨自己為什麼不能和森可隆那樣不顧家族利益和現實考慮,為了和雨秋平的情誼而快意恩仇。
“諸位殿下立場所限,我們紅葉軍自然會理解,也不會強求諸位追隨我們複仇。”直江忠平看出了池田恒興和佐脅良之的為難,低聲退了一步道,“但是還請各位不要阻攔我們從備前國離開。”
“這是自然。”沒等池田恒興和佐脅良之說話,羽柴秀吉便搶先開口應承下來,“我們幾個彆的不說,也都是紅葉的好哥們。眼下主公對紅葉做出這樣的事情,你們報仇我們還能攔著你們不成?”
“如此便多謝諸位了。他日戰場相見,我們各為其主,諸位也不必太多顧慮。今日的恩情,已經足以慰藉已故的紅葉殿下了。”直江忠平向羽柴秀吉、池田恒興、佐脅良之深深地行了一禮,便和森可隆、長宗我部元親、三好義興退出帳外。
“方才多謝三位殿下了。”直江忠平在帳外再次向三人一禮,“不知三位殿下之後想去哪裡?我們必定會安排紅葉艦隊和淡路水軍護航。”
“不是說了和你們去近畿複仇嗎?”長宗我部元親一副理所當然的不屑表情,“織田信長馬上要帶著天下大軍進攻楓葉山城了,不回近畿去哪裡?”
“可是…在九州方麵還有織田信雄和織田信孝等人率領的部隊。三位殿下加入雨秋家一方的消息一出,你們在九州和四國的本領肯定會受到織田軍的攻擊吧…”直江忠平說到一半,就被長宗我部元親的笑聲打斷“怎麼,織田信長帶著四十萬大軍打你們,你們還嫌援軍少?把我們往外推?”
“長宗我部殿下誤會了,但是畢竟本領…”直江忠平還想解釋,卻又被長宗我部元親笑著打斷。
“無所謂了,什麼領土啊,一城一池啊…”長宗我部元親的眼神裡已經鋒芒畢露,閃爍著興奮的光彩,“這可是你們紅葉殿下教我的啊。人啊,要把目光放遠一點,不要局限在身邊的一畝三分地上。眼下是決定天下的大戰,我們長宗我部家又怎麼會安居一隅呢?自然是要到戰場中心去啊!”
“而且我覺得,九州的織田軍多半會立刻乘船,走山外海回近畿和織田信長的主力彙合吧。畢竟他們肯定害怕紅葉艦隊忽然西行,把他們全部困在九州殲滅。”三好義興同樣開口支持了長宗我部元親的提議。“直江大人就彆想這麼多了,我們三家這就跟著紅葉軍回近畿,給紅葉殿下複仇!”
“好,多謝三位殿下。”直江忠平緩緩的點了點頭,隨後狠狠地握緊了拳頭,“我這就把消息通報紅葉軍全軍,回師複仇…此仇不報,誓不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