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宮中,朱徽煣坐在墩子上,聽到天子平靜的話音,不由愣了愣神。
這麼大的事,就這麼定了?
大明對於宗藩的管理,一般情況下,遵循著兩條原則,一個是太祖皇帝頒行的《皇明祖訓》,這是所有宗藩事務的最根本法令。
甚至於,就連當初太宗皇帝靖難,也是打著“朝無正臣,內有奸惡,親王可訓兵待命,天子密詔諸王,統領鎮兵討平之”這一條興兵而起。
當然,後來建文失蹤,那所謂的天子密詔,也就沒人提了,流程上來說,是有問題的,但是,總歸是有依據的。
除此之外,另一條原則,就是曆代先皇針對各地藩王的各種旨意,這些旨意,在不違反皇明祖訓已有內容的基礎上,針對不同的藩王,逐漸完善了各種情況,進一步限製了藩王的權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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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總的來說,這些旨意,基本上都是借著皇明祖訓沒規定清楚或者有爭議的模湖地帶,進行調整的。
而且,通常不會是什麼大規模的調整,大都是某些藩王犯錯之後,朝廷對其進行處置,訓戒,然後收走某些權力。
簡單地說,就是一王一策,各有不同,雖然總體上是在收緊的,但是手段相對溫和的多。
正因如此,朱徽煣才會感到意外。
剛剛天子說的雖然輕描澹寫,但是,這道詔命,卻是針對於全體宗室的。
這還不是最關鍵的,最關鍵的是,天子的這道詔命,和皇明祖訓,是有衝突的!
躊躇片刻,朱徽煣有些坐立不安,試探著開口,道。
“陛下,朝廷對諸王朝覲已有典製,年節下宗室大批進京,似乎和典製相悖,是否要再考慮一下?”
當初太祖皇帝分封諸王,自然也對諸王的朝覲有所規定。
還是那句話,太祖皇帝對於藩王的態度,其實有些矛盾,既覺得隻有自家人可信,指著他們藩屏各地,但是,同時又怕藩王權力過大,生出亂局來。
所以,皇明祖訓當中,有相當大的篇幅,規定的都是諸王和天子相見的各種場景。
按照皇明祖訓的規定,諸王需每年皆需朝覲天子,但是,在朝覲的順序上,卻有嚴格的限製。
簡單的說,由嫡至庶,由長至幼,輪流朝覲,而且,不許一時同至,一王來朝後,還國無虞,彆王方可來朝。
這條規定,既是為了防止諸王借朝覲之機私下勾連,也是為了保護諸王,不會被朝中奸臣給一起害死。
但是,天子的這道詔命,卻毫無疑問,是在打破這條規矩,雖然之前天子登基的時候,已經搞過一回了,可那個時候,畢竟是特殊情況,臨時而為。
這道詔命一下,之後大概率可就要變成常製了,雖然天子說的輕飄飄的,可朱徽煣自己,卻不得不謹慎幾分。
看著底下這位叔祖坐立不安的樣子,朱祁玉自然知道他在想什麼,輕輕搖了搖頭,道。
“諸王朝覲的典製,還依著便是,朕剛剛說的,是宗學之事,諸王過來是探親,順便朝拜,正式的朝覲,還按過往典製便是。”
“何況,朕也不是召諸王一時同至,隻是讓有子嗣在宗學讀書的宗室們,提前奏明之後,可以進京探望。”
“若是並無子嗣在宗學讀書,或者不願來回奔波者,也可如往常一般進賀表便是,這算是恩典,和典製算不上相悖。”
啊這……
陛下您說這話不虧心嗎?
朱徽煣胖胖的臉上滿是苦色,天子這擺明了就是揣著明白裝湖塗。
朝拜就是朝拜,哪有什麼順便不順便的,按照天子這個說法,那朝廷規定的輪流朝拜,還有什麼意義呢?
不過,這也算是曆代天子的常用手段了,既然祖訓不能動,那就在祖訓之外,再開變通之法。
祖訓說藩王可以訓兵待命,可沒說藩王‘主動’放棄府中護衛怎麼辦。
那麼同樣的,祖訓說了,諸王朝覲需要輪流過來,不許一時同至,可沒有說,子嗣在京師讀書,要進京探親怎麼辦。
這……好吧,陛下您說是探親就探親吧……
可是,的探親和朝覲有區彆嗎?
歎了口氣,朱徽煣無奈的低頭道。
“陛下,就算不提典製,也總該跟禮部商議一下,畢竟,宗室進京,各項事宜都需要禮部和鴻臚寺來安排啊。”
禮製說不通,那就說點實際的吧。
宗室們一路上的衣食住行,安全問題,還有到京之後的住處,禮儀,方方麵麵,都不是輕飄飄一句話就足夠了的。
原本,朱徽煣是想借此機會,把事情推給禮部,但是,他顯然低估了天子的決心。
聽了這番話,朱祁玉也皺了皺眉頭,不過,也隻是片刻,他便道。
“叔祖這句話倒是提醒朕了,這件事情須得禮部配合,這樣吧,今天回去之後,叔祖去一趟禮部,和大宗伯商議一下,定出一個具體的章程來,然後由宗人府和禮部聯名呈送上來。”
“這次來的宗室不會有前年那麼多,禮部應該是慣熟的事,沒有多麻煩,也就這兩日吧,朕到時候朱批一下,便可開始辦了。”
啥玩意?
朱徽煣茫然的眨了眨眼睛,他本想著搬出禮部來勸天子的,這怎麼一轉眼,就變成宗人府要和禮部聯名上奏了?
“陛下……”
他剛想開口說些什麼,一抬頭,卻見天子的臉上,並無半分玩笑之意,聲音認真的很。
“叔祖,宗人府既掌宗務,自然該為宗室考慮,既然宗學當中這麼多子弟思鄉難歸,封地內的宗室也思念孩子,想要團聚過年,宗人府豈能無動於衷?”
看到天子的這番神色,朱徽煣心中猛地一震,似乎是想到了什麼,立刻起身拱手,道。
“陛下放心,臣一定將此事辦的妥妥當當。”
見此狀況,朱祁玉方點了點頭,和煦道。
“嗯,辛苦叔祖了。”
“宗學事務繁雜,如今宗室入京,也需要多和禮部,鴻臚寺協調,怕是要忙一些。”
“尹王叔祖和襄王叔被禁足了也有一段時日了,畢竟都是親族,再過一個多月就是年關了,到時候宗室入京,再將他們繼續禁足,倒也不妥當。”
“這些時日,便讓他們去宗人府幫個忙,如何?”
天子明顯是主意已定,朱徽煣心中雖然念頭紛亂,但是,卻也知道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當下隻得恭順道。
“臣遵旨。”
出了宮門,朱徽煣坐在馬車上頭,心中總覺得有哪不對。
看著外頭紛紛揚揚的大雪,他閉目思忖了片刻,最終還是張口對著馬車外的侍從道。
“轉道,去禮部!”
禮部大堂,胡濙穿著大紅緋袍,屋子裡的爐火燒的旺旺的,捏著自己心愛的紫砂壺,手裡捧著一本醫書,有一搭沒一搭的看著,然後便聽到了朱徽煣即將前來拜訪的消息。
“岷王爺?”
胡濙擱下茶壺,皺了皺眉,道。
“本官記得,宗學那邊,最近沒有什麼急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