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鈺坐在一旁,見孫太後的神色尚有幾分猶豫,心中不由得一歎。
終究是久居深宮之輩。
雖然心思深沉,獨寵六宮,但是畢竟沒有真正參與過朝事,政治敏感度太低。
怪不得先皇去時,寧願托孤於先太皇太後,也不曾讓孫太後秉政。
他兩世為人,自然能看得出。
孫太後心中還是有幾分讚同南遷之議的。
隻是她怎麼不想想,她害怕,難道在場的一乾堅定反對的大臣和金英,心中便真的毫無懼意嗎?
這件事情既然所有人都反對,自然是有萬萬不能遷都的理由的!
不過雖然不喜歡這個女人,但是朱祁鈺也知道。
這種危急時刻,家國大義重於私人恩怨。
於是斟酌了一番,開口道。
“臣以為,南遷之議不可行!”
這個表態很清晰,也符合朱祁鈺一貫蕭規曹隨的風格。
在場眾臣雖然對郕王這次的果斷略有驚訝,卻也放下心來。
不過就在所有人都以為,朱祁鈺會就此住口的時候,他的聲音卻不急不緩的再度響起。
“聖母容稟,我大明立國數十年,近年來雖軍備略有廢弛,然可動用的官軍不下百餘萬,僅京營守備,便有近三十萬,雖遭此大敗,大軍傾覆,然所損者,多為京營將士,朝中可調動的屯軍,鎮守各地的官軍皆毫發無損,雖傷筋動骨,但遠遠未至傾覆之禍。”
朱祁鈺話說的很慢,但是口氣卻很堅定。
他心裡十分清楚。
越是在這個時候,越是人心動蕩之際,也就越要上下一心。
說到底,京中的大多實權,還掌握在孫太後的手中。
若是她一直心有切切,不能堅定的主戰,那麼勢必會帶來很多不必要的麻煩。
他不能確定,前世會發生的事情,今生是否還會一樣。
至少現在看來,因為他重活一世,有些事情已經發生了變化。
現在這種緊急關頭,任何一點點意外,都有可能讓最後的結果天差地彆。
所以無論出於哪種考慮,朱祁鈺都必須徹底的打消孫太後的顧慮。
朱祁鈺的話也讓於謙眼前一亮,忍不住開口道。
“郕王爺所言甚是。”
“太後娘娘,我大明軍隊常設一百五十萬,隻是因分鎮諸地,未及動員,然各地官軍皆忠於大明,詔命若下,必效死力,我君臣上下同心,定能解京師之危。”
不過他這話,卻是讓翰林院學士陳循皺了皺眉,道。
“於侍郎所言,確有道理,但是需慮各地鎮軍不可輕易調動,否則民亂暴動之事,則無可防之。”
“況麓川苗賊,西南土司,浙江叛亂,均需大軍鎮守,我大明可調動軍力的具體數字,尚需斟酌。
“再則大軍分鎮各地,若調動至京師勤王,路途遠近,輜重糧草,民夫徭役,大軍操備,皆需考慮。”
於謙一時有些語塞,他剛剛的確有些著急,隻想著該如何勸服太後,又聽到郕王所言條理分明,沒怎麼考慮便開口了。
誰料,卻讓陳循抓住了話柄。
他是個實誠人,一般不會妄言。
讓他現在信誓旦旦的說,一定能調動多少大軍,他的確不敢。
這等大事,必須要確定大方向之後,再細細商討不可,要說大話是萬萬不行的。
而陳循提的兩點理由,也的確站得住腳。
京師的確是很危急。
但也不能因為京師危急,就放棄了其他地方。
瓦剌雖然是大明的心腹之患,卻不是大明唯一的敵人。
近些年來,土司作亂,西南苗賊也不安分,浙江等地更是頻頻有叛亂發生。
哪些地方能抽調兵力,哪些地方不能抽調兵力,如果需要抽調的話,抽調多少兵力。
這些都是需要仔細斟酌,考慮到方方麵麵的。
所以一時之間,他倒也不敢亂開這個口。
朱祁鈺在一旁瞧著,心中卻有些啼笑皆非。
對於於謙的貿貿然插話,他其實有些意外。
說白了,於謙剛剛有些衝動了,說話之間,的確不太妥當。
而且剛剛的時候,他那般疾言厲色的嗬斥了徐珵,雖然道理不錯,但是口氣卻未免太過嚴厲。
陳循作為翰林院的當家人,徐珵被罵,他臉上也掛不住,肯定心裡不快。
因而尋這麼個機會,噎於謙兩句,扳回一城,也是正常。
說來,他前世的時候,和於謙君臣奏對,皆是工整周到,倒是很少見有這樣的場麵。
不過眼下不是想這些的時候。
儘管對於謙的能力很認可,但是朱祁鈺也不得不說,他這話插的不是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