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倒退到半刻鐘之前。
朱祁鈺帶著一乾內侍退回到左順門,在孫太後的麵前站定,行了一禮開口道。
“參見太後娘娘,不知臣方才在外的一應處置,聖母以為是否妥當?”
緩了這麼長時間,孫太後的臉上才勉強有了幾分血色,聞言,心頭頓時一陣火起。
她剛剛在左順門後,全程看到了朱祁鈺的一言一行。
當朱祁鈺疾言厲色地訓斥那幫大打出手的群臣的時候,孫太後有一陣還感到十分痛快。
畢竟這些日子下來,皇帝被俘之後,她一個深宮婦人,被迫出麵維持局麵,明裡暗裡在文臣那碰了不少軟釘子,光是金英傳回來的消息裡頭,就有不少禦史直言她這個太後過分乾預朝政,把持軍權的。
要不是顧及著如今的局麵,尚需這幫文臣維持,她哪會如此諸般退讓,可誰料到,他們竟囂張到在朝會之上當眾殺人,簡直是沒把她這個太後放在眼中。
朱祁鈺方才在外頭的那番話,有一句讓孫太後深有同感。
這幫朝臣,膽敢如此無法無天,無非是仗著天子不在京城,宮中隻有郕王這個宗室親王,加上她這個深宮婦人,帶著個兩歲的奶娃娃,孤兒寡母的好欺負而已。
但凡是皇帝在這裡,借他們三個膽子,也不敢如此放肆!
所以朱祁鈺方才痛痛快快的訓斥了那幫朝臣一番,到最後甚至還逼得這幫大臣不得不交出為首者治罪,著實是讓孫太後心頭狠狠出了一口惡氣。
但是還沒高興一會,她就覺出不對來了……
不同於文武百官,孫太後從始至終都是從皇帝的角度出發,來看待所有的事情的。
再加上她老人家雖然在左順門後旁觀,但是礙於身份,不能親自參與朝會,相對處於冷靜的第三方。
先前朝會進行的時候,她一時之間被勳戚的倒戈而氣昏了頭,沒反應過來,此刻細細一想,卻分明覺得,朝臣們之所以鬨到這種地步,從一開始,就是因為朱祁鈺在煽風點火!
土木之事最大的罪責,定然是王振無疑,這一點從上到下無可置疑。
即便是以後皇帝回來了,這也是不可改變的事實。
畢竟如果錯的不是王振,那麼就隻能是放縱王振的皇帝。
對於自己的這個兒子,孫太後還是了解的,驕狂自大,好大喜功是有些,重情重義也是的,但是還不到昏庸糊塗的地步。
退一步講,就算是皇帝回來之後,執意包庇王振,孫太後也不會縱容他如此胡作非為。
所以王振一黨的敗落,是板上釘釘的事,無非是處置地早或晚而已。
群臣之所以如此態度激烈的進諫,除了心中憤懣難平之外,大多也是對這一點早就篤定。
但是偏偏,就到了朱祁鈺這裡卡住了……
在外朝的群臣眼中,這位郕王或許是懦弱無能,害怕被秋後算賬,但是站在孫太後的角度,向來是把事情往最壞的方麵來想。
細細的將朝會上發生的一切盤點下來,孫太後發現,事情就是從朱祁鈺拒絕群臣處置王振一黨開始,而變得一發不可收拾的。
他當時是怎麼說的來著。
“……土木之事所涉甚大,當迎回皇兄後,由皇兄決斷,爾等當一心用事,不必再諫……”
這番話細細聽來,明裡暗裡分明是在暗示,土木之事不單單是王振所為,更是天子放縱所致。
不然的話,何來的非要天子決斷?
再則,這些日子下來,群臣遞上的彈劾奏疏,就算是孫太後身在後宮,也有所耳聞,郕王一概留中不發,分明是在刻意激化朝臣心中的不滿。
如此刺激之下,馬順再那麼一站出來,可不就像是油鍋裡濺入沸水一般,一點就炸!
按著這個思路,再看朱祁鈺之後的所作所為,孫太後覺得越發可疑。
金英退場之時,場中還算平靜,群臣沒有注意到,但是孫太後坐在屏風後可看得清清楚楚。
若非他提前有所預料,提前囑咐了金英,錦衣衛和東廠的人,何以來的這麼快?
而且不僅快,而且來的恰到好處!
正好卡在群臣將馬順,毛貴,王長隨三人錘殺之後,立刻便到。
若早一刻,群臣不至於失去控製,將人毆打致死,若晚一刻,那麼在失去理智的群臣威逼之下,朱祁鈺隻怕也不得不繼續讓步,恕那些大打出手的大臣無罪。
正是因為卡在了這個巧妙的時間點,朱祁鈺才能憑借錦衣衛和東廠的力量,順利的控製住局勢,也才有了那一番疾言厲喝的立威之舉。
若僅僅如此也就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