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雖然要廷推閣臣,但是這些新晉的閣臣,卻未必就會是王翱的人。
這也是陳循之前說,王翱並非和王文一樣,乃簡在聖心之輩的原因。
若是王文入閣,以天子對他的信重,隻怕其他閣臣,皆要對他俯首聽命。
但是王翱……
至少從目前來看,天子還沒有對除了王文以外的人,顯露出異於常人的偏愛和信任。
所以,不出意外的話,這次廷推的閣臣裡頭,就算不是他們的人,也必定是王翱無法完全掌控的人。
如此,才能保證內閣當中相互牽製的局麵。
陳循熟練的從紫砂壺當中點出兩盞茶,將其中一杯,再度推到高穀的麵前,神色之間,頗有幾分自傲,開口道。
“那王九皋自以為聰明,但畢竟長久不在京城,對天子了解不夠,隻看到了天子要讓內閣相互牽製,天子真正的用意,卻非他能立刻想到的。”
神色舒緩下來,高穀也懶得跟這個愛賣關子的老家夥計較,直接問道。
“什麼用意?”
陳循正色道:“自然是關於內閣之後在朝中,究竟處於何種位置!”
提及此事,陳循不在坐著,而是起身,在屋中來回踱步,沉吟著道。
“今日,那王九皋雖未明言,可話裡話外,不外乎責怪老夫,被官位蒙蔽了雙眼,一意擴張內閣權柄,這才引起了天子忌憚,險些將內閣引入歧途。”
“可他又怎知,老夫到底也是在朝多年之輩,豈會連這點形勢都看不明白?”
陳循的目光透過夜色,似乎瞧見了某個得意洋洋的人,臉上閃過一絲不屑,冷聲道。
“說到底,內閣手握票擬之權,入閣之人,皆是朝中重臣,且內閣地位特殊,並不參與庶務決策,和中書之流不同,因此,完全掌握在天子手中。”
“故而,內閣的潛力,遠不止於現在所見到的,可想而知,若有天子毫無保留的支持,權壓六部,亦非沒有可能。”
“如今內閣新設,每一分權柄,隻要能夠爭取過來,都會成為以後的成例,老夫之所以如此得寸進尺,無非是想探一探,天子心中,對於內閣的權力底線,究竟在何處罷了。”
高穀心中一動,問道。
“德遵兄的意思是,廷推之事?”
陳循點頭,道:“不錯,之前我等所為,天子皆未阻止,老天官之事,足以說明,陛下對此早有準備,內閣新設,需要有自己的權柄,但卻並非可以無限擴張。”
“從廷推之事便可看出,至少在陛下心中,內閣絕不可越過吏部這個六部之首。”
在屋中來回走了兩步,陳循道。
“如今外朝部院,以吏部,戶部,都察院三者為尊,禮部,兵部,刑部,工部次之。”
“以老夫猜測,按照天子的打算,內閣之後在朝中的地位,應當高於其他各部院,但是比之吏部,戶部,都察院,都要稍次之。”
“首輔之位,亦是如此,雖可媲美七卿,但當位居吏部,戶部,都察院長官之下。”
“其他輔臣,包括次輔在內,雖有尚書加銜,但是實權不大,在朝中的影響力,大約可比諸吏部,戶部侍郎或外放巡撫的右都禦史。”
“但是,首輔若想憑內閣之力權壓六部,則決計不可能。”
“並且,按咱們這位陛下的性子,也絕不是一時之計,而是會想法子,徹底將這種局麵固定下來。”
高穀擰著眉頭,顯然在思索這些話是否可信。
朝廷當中,再壞的局麵都不怕,最怕的是看不清楚局麵,做出錯誤的判斷。
就像今天一樣,要不是他們錯誤估計了天子的想法,也不至於如此被動。
內閣在天子的心中,到底是個什麼份量,這件事情,涉及到他們之後該往那個大方向努力,自然是要慎之又慎。
片刻之後,高穀謹慎的道。
“德遵兄,事關重大,我非不信你,隻不過,這畢竟隻是猜測之言,今日之事,教訓慘痛,若我等再有錯判,隻怕難有翻身餘地。”
陳循顯然已經料到,高穀會如此詢問,他臉上浮起一絲笑意,開口道。
“世用所慮不錯,這畢竟是老夫的猜測之言,不過想要驗證,卻也不難,隻是,需要世用你上一道奏疏。”
高穀眼中浮起一絲難以察覺的警惕,開口問道:“什麼奏本?”
陳循卻未在意高穀的小小異常,他深吸了一口氣,眼中閃過一絲掙紮,走到高穀的身邊,低聲說了兩句。
高穀聽完之後,頓時瞪大了眼睛。
“這,德遵兄,陛下真的會同意嗎?”
陳循一臉老神在在,道:“你且放心,隻要老夫猜測不錯,那陛下對於此事,隻會樂見其成。”
高穀顯見然也十分猶豫,不過,陳循的態度十分堅定,他最終也的隻得點了點頭,道。
“既然如此,那老夫就再陪德遵兄,冒上一次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