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士悅得知於謙出獄的消息的時候,是剛剛下早朝。
經曆了一年多的準備之後,成國公府那位國公爺,總算是理順了勳衛的名單,在朝上稟奏了上去。
不過,他的這番舉動,卻著實是讓俞士悅頗為不滿,因為這份名單,朱儀在核定之前,壓根就沒有跟俞士悅商量過。
雖然說,這件事情的確是朱儀來主持,而且幼軍營從頭到尾,也都是朱儀來兼管的,但是,不管怎麼說,俞士悅都是太子府詹事,這般大事,好歹要提前知會他一聲。
但是,朱儀從頭到尾,都絲毫沒有要跟他商量的意思,這事辦的,的確是不算地道。
當然,畢竟朱儀的身份在那擺著,俞士悅就算不滿,也不可能當眾指責他,隻能自己來生悶氣。
下了早朝之後,俞士悅坐在公房當中,仔細的端詳著剛剛拿到手裡的這份名單,心中倒是頗有幾分古怪的感覺。
朝中就沒有傻子(真的嗎?),當初朱儀提議要重設幼軍的時候,就有人有猜測,這是勳貴想要組建一支足以護衛東宮的力量,所以從皇帝到普通的朝臣,對於此事幾乎都不熱衷。
要不是春獵的時候,太上皇親自提起此事,皇帝隻怕也不會答應,即便是答應了,也一直遲遲拖延著。
直到如今,實在是拖不下去了,也才允準了朱儀的題奏,但是,對於勳衛的名額,年齡,出身都有嚴格的要求,滿打滿算,也就是不到一百人,待得遴選出來之後,給在東宮中日常巡視的差事,也就算了。
要知道,除了勳衛之外,東宮還有幼軍營在,要說護衛東宮,幼軍營才是真正的力量,可即便如此,這不到一百人的勳衛名額,也算是極大的恩典。
原本俞士悅覺得,無論如何,朱儀肯定是優中選優,可現在他手裡的這份名單,卻怎麼也稱不上,是一支精英。
勳貴傳承至今,再怎麼衰落,可大小也有幾十家,若說每家連一兩個出眾之人都找不出來,是不可能的。
俞士悅作為太子府詹事,朱儀要遴選勳衛,就算是不跟他知會,俞士悅自己,也總會多加留心。
因此,他倒是也知道一些勳貴府邸中的出眾人才,可是,當他仔細瞧了這份名單之後,卻發現,這名單中的人選,卻大多都是一些平庸之輩,甚至,還有不少人,是出了名的酒囊飯袋。
將這樣的人都塞進勳衛,朱儀到底想做什麼?
蹙眉這般想著,外頭便有中書舍人進來,道。
“次輔大人,剛剛傳來的消息,昨日夜間,於少保從詔獄當中被放出來了,據說,錦衣衛已經護送著回府了。”
“什麼?”
俞士悅擱下手裡的名單,眼中閃過一絲意外,道。
“怎麼沒有旨意?”
要知道,當初於謙下獄,可是正經的內閣擬詔,六科核發的聖旨,如今要放出來,怎麼也該是內閣先得到消息才對。
不對,這個時候應該關心的不是這個,俞士悅皺了皺眉,繼續問道。
“可還有其他的消息,宮裡可有說,對於少保如何責罰?”
這件事情鬨得這麼大,不可能就這麼無聲無息的過去,於謙再怎麼和案子沒有牽連,可至少一個教子不嚴是逃不過去的。
如此,就這麼放了出來,俞士悅反倒心中一陣不安。
見此狀況,中書舍人道。
“錦衣衛那邊說,是陛下的口諭,旨意應該稍後會下達,至於責罰一事,按宮裡的消息,應是罰了三個月的俸祿。”
罰俸嗎?
俞士悅眉頭緊鎖著,絲毫沒有老友出獄的欣喜,相反的,聽到這句話之後,他心中的不安情緒,更加濃厚了起來。
倒不是說他盼著於謙被重罰,而是他多少對天子還是有些了解的,這件事情鬨到如此地步,於謙入獄,早已經不單單是為了侵田的案子,而是他和天子一係列矛盾的積累。
這種情況之下,天子絕對不可能像往常一樣,就這麼輕拿輕放的,不然的話,俞士悅何至於這段日子如此憂心。
但是如今,於謙平安出獄,皇帝的責罰,卻僅僅是罰俸?
“不對,不對……”
俞士悅口中輕聲低喃著,似乎是突然想到了什麼,騰地一下,他從椅子上霍然而起,急聲道。
“去遞牌子,我要進宮麵聖。”
但是,已經晚了。
他的話音落下,一旁的中書舍人還未來得及反應,外頭便有人進來稟報道。
“次輔大人,懷恩公公到了,說有旨意要傳!”
俞士悅的心頭湧起一陣不祥的預感,快步走出公房,卻剛好遇見了同樣出來的王翺和張敏。
無暇去管他們二人,俞士悅便將目光投向了站在堂中的懷恩,似乎是在印證俞士悅的猜測,懷恩的臉色,也不似往常一般和煦,莫名多了幾分冷意。
匆匆行了禮後,懷恩便直接了當的道。
“上諭,前次承諸王奏稟,朕命於各藩地設皇莊,茲事體大,涉及眾多,不可不慎,為防有借皇莊為由欺壓百姓,擾亂法度者,需有持重大臣坐鎮。”
“少保太子太師兵部尚書於謙,性素耿介,敢言直諫,著令內閣擬詔,命遷於謙為右都禦史,出巡各地,統管諸皇莊監察之事,欽此。”
話音落下,不僅是俞士悅,就連其他兩個人,也有些發懵。
這是個什麼意思?
他們沒聽錯的話,天子……這是要趕於謙出京?
在場諸人,都是諳熟朝廷典製之人,自然清楚,懷恩所說的意思是什麼,一個遷字,便說明了一切。
說白了,自今日起,於謙不再是兵部尚書,而是都察院的右都禦史。
這兩者看似品級相同,但是地位,卻毋庸置疑是天差地彆。
兵部尚書乃七卿之一,位高權重,右都禦史,雖然同為二品大員,名義上也算是都察院的掌印官,可一般情況下來說,都是到地方辦差的加銜,並非是真正的坐堂官。
這番調動,已經不是明升暗降了,就是幾乎明牌的降斥。
看著對麵一臉嚴肅的懷恩,俞士悅心中重重的歎了口氣,他的猜測果然沒有。
這樁事情鬨到現在,這麼沸沸揚揚的,即便是為了朝中公議,天子也不可能單單罰俸了事。
要知道,前段時間,於謙在獄中時,明裡暗裡,多得是對他落井下石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