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為什麼,劉榮總覺得眼前這一幕似岑相識,就好像在哪裡見過。
在蘭且屈難小嘴叭叭說個不停的時候,劉榮在回憶。
終於,在劉榮的不懈努力下,那段塵封的記憶,也緩緩浮現在了劉榮的腦海當中。
——我們把你們想的太好了……
···
——我們以為你們會遵守基本的外交禮儀……
···
······
“相隔兩千多年,強大的野蠻人,連欺壓正義的姿態都如此相似……”
“千百年來,從不曾改變……”
從回憶中緩過神,劉榮剛好聽到蘭且屈難的最後一句話。
說完最後一句話,蘭且屈難就好似認命般,目光毫不躲閃的昂首對上劉榮——對上那雙炯炯有神的深邃眼眸。
“貴使,說完了?”
不帶絲毫感情的淡漠一問,引得蘭且屈難麵不改色的點下頭。
卻見禦榻之上,劉榮輕輕發出一聲悲歎,旋即緩緩起身;
背負雙手,繞過麵前的禦案,居高臨下的俯視著禦階下,看似不動如山,實則根本不抱任何僥幸的蘭且屈難。
直勾勾凝視向蘭且屈難眼眸深處,看了足有好一會兒,劉榮才冷不丁一聲嗤笑。
旋即便嗤笑搖頭著,環視向殿內眾人。
“使者的春秋筆法,堪稱爐火純青呐~”
“但朕這個人嘛;”
“向來都不喜拐彎抹角的說辭。”
“——軍臣在國書上說,過去這個冬天,我漢家的北地郡,沒有在匈奴之國前來‘作客’時,儘到應有的待客之道。”
“說大~匈奴的勇士們,沒有得到應有的善待和禮遇……”
···
“還說什麼?”
“哦,對;”
“——說是作為漢匈兄弟之國當中的‘兄長’,對於弟弟的失禮,大~匈奴的精銳騎兵稍稍出手,殺我漢邊將士數千。”
“權當是替作為弟弟的漢家,教訓教訓不懂事的仆人。”
“最後,軍臣老賊讓朕大開內帑,拿出連我漢家的百姓都舍不得吃、舍不得穿的糧米、布帛,來感謝兄長專門跑來我漢家,替朕教訓不懂事的北地郡。”
“另外,為了重申漢匈兄弟之國的情誼,還讓朕再給他軍臣老賊,送一位公主和親……”
劉榮每說出一句,聚焦在蘭且屈難身上的憤怒目光,便會應聲多出幾道。
待劉榮說出最後一句,碩大的溫室殿內,除匈奴使團外的每一雙眼睛,都聚焦在了蘭且屈難身上。
——禦階上,劉榮噙笑望向蘭且屈難,目光中滿是輕蔑與不懈;
禦階下,漢家眾臣或憤怒,或鄙夷,或拂袖側身,會怪笑連連。
唯獨沒有人——沒有哪怕一個人,露出過去那般滿含盛怒,卻又憂心忡忡的複雜麵容。
這,便是一場沒有戰果的勝利,一場沒有斬獲、沒有準確殺傷數字,本方卻傷亡慘重的防守勝利,給漢家君臣帶來的底氣。
蘭且屈難想過劉榮會上嘴臉;
也想過此戰過後,原本還拿‘韜光養晦’安慰自己的漢家,或許會開始嘗試著將北方戰略,轉變的更為強硬。
隻是蘭且屈難無論如何都沒想到,僅僅隻是一場‘沒讓匈奴人打進來’的慘勝,便讓漢家徹底下定決心,要和匈奴撕破臉!
而且撕破臉的人,還是掌握整個漢室的漢天子……
“皇帝陛下,難道不希望與我主單於,結為姻親之好嗎?”
“要知道過去,每一代漢皇帝,都曾與我大匈奴的曆代單於結為姻親。”
“也正是這樣的舉措,促成了漢匈結為兄弟之國,並使兩國保持多年的和平……”
“——汲黯呐~”
不等蘭且屈難表達完自己的驚駭,劉榮略帶些慵懶的聲線便再度響起;
待拿到修長偉岸,眉宇間儘顯溫潤,卻又令人莫名心虛的正派身影再度站出身,便見劉榮略帶戲謔的瞥了眼蘭且屈難。
而後,便朝謁者仆射汲黯輕輕一擺手。
“為使者宣讀一下朕即立之後,所頒行的第一道有關匈奴、有關和親的詔書。”
話音落下,汲黯當即回過神,側對向禦階上方的劉榮,麵無表情的對蘭且屈難拱起手。
“當今元年冬十月辛卯,詔曰:自漢鼎立,北蠻匈奴屢犯漢邊,更以和親之名巧取豪奪,迫我漢家以糧草布帛、錢金財貨以賄之;
——太祖高皇帝苦異姓諸侯之亂,不得已而從之,朕祖太宗皇帝苦天下凋敝,強忍屈辱而為之。
先孝景皇帝,思及關東諸侯作亂,仍以宗女妻之、財貨賄之。
然匈奴北蠻狼子野心,不以漢之仁為善,反以為漢弱,故不敢刀兵相向也。
···
朕聞戰國之時,秦有說客如蘇秦、張儀之流,空憑三寸不爛之舍,不費嬴秦一兵、一卒,隻言語恐嚇而得列國爭相割城讓地。
然列國以地事秦,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所得不過一夕安寢——起視四境,秦兵又至矣。
列國有力抗秦而不為之,以地事秦以求朝夕之安,待知秦之貪念無度,欲抗秦時,反城池儘失,無力為之也。
朕縱不敏,亦不願法效六國,以將士軍糧為和親之陪嫁、以百姓布衣為賄胡之資也。
···
乃以此詔告天下者:自今日以降,凡敢再言和親者,皆斬勿問!
言於邑,則斬於市;
言於鄉,則斬於集。
言於野,則斬於水;
言於朝,則斬於闕!
下起公士,上至天子——皆斬!!!
乃告天下萬民:凡漢賦、稅,寧為擴軍之費,不為和親之賄。
當今新元元年,冬十月辛卯……”
···
抑揚頓挫的詔書宣讀聲,讓殿內的每一個人都變了臉色。
——滿朝公卿大臣,此刻都是漲紅著臉,目不轉睛的看著汲黯當著匈奴使團的麵,將那封殺氣騰騰的詔書宣讀完畢,心裡彆提有多暢快!
想當初,劉榮大筆一揮,定下‘絕不再和親’的大政,朝堂內外還是議論紛紛,甚至可以說是阻力重重。
若非劉榮強行推動,外加東宮老太後也沒明確反對,這封詔書最終能不能發出,都還是個未知數。
但此刻,看著蘭且屈難青一陣白一陣,就好似變色龍般風雲變幻的麵容,滿朝公卿大臣才終於意識到:劉榮看似沒有意義的‘不複和親’,對漢家究竟意味著什麼……
“皇帝陛下,難道是想要破壞長久以來的和平,與我大匈奴開戰嗎?!”
“需知我大匈奴,縱地不闊,亦有草原萬千裡;縱丁不盛,亦得控弦之士四十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