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連紙上談兵都談不明白、說不清楚,那即便將來做了外戚大將軍,又如何呢?
若不能建功立業,拿出實打實的功績,來堵住那些整天嚷嚷著‘外戚出身’‘幸佞小人’者的嘴,衛青即便是做了大將軍,又有什麼意義?
如是想著,衛青看向劉榮的目光,便愈發忐忑了起來。
即便在心中反複過了好幾遍,確定河套馬邑戰役沒有自己忽視的點,衛青也依舊無法完全冷靜下來。
正所謂:利令智昏,欲令智迷。
在足夠龐大的利益,或者說是足夠光明的未來麵前,再聰明的人,也不免要口乾舌燥……
“嗯……”
“大致如此吧。”
“——此戰,我漢家於河南地,基本沒有遭遇到強有力的阻礙;”
“除了開戰當夜搭橋渡河,便都是水到渠成。”
···
“河套那邊,程不識也確實是竭儘所能;”
“沒能留住軍臣的單於庭主力,也隻能怪那軍臣野心、魄力都不夠。”
如是一番話,算是簡單認可了衛青這一份答卷,劉榮咂麼著嘴,顯然有些意猶未儘。
這道題對於衛青——對於漢家未來的長平侯而言,似乎有些過於簡單了……
“這樣。”
“也彆下去寫寫畫畫了——就當著朕的麵,說一說太祖高皇帝五年的漢匈平城一戰。”
“若是換做你侍中衛青,可否能做得更好?”
“或者說,可有哪些方麵,是可以避免或加以改進、完善的?”
給出考題,劉榮便好整以暇的調整了一下坐姿,靜靜等候起了衛青的答案。
——說實在的,去年這場河套馬邑戰役,真沒什麼值得說道的地方。
兩個戰場分開來看,一邊是教科書級的城防戰——沉悶;
一邊則是一馬平川的奇襲閃電戰——平淡。
也就是‘以馬邑為餌,聲東擊西謀取河套’的總體戰略規劃,有那麼些許明修棧道,暗度陳倉的味道,值得人回味一番。
但要說是將其列為經典戰例,以供年輕一輩的將官學習,那就有些太過於形式主義了。
——馬邑戰場‘迂腐守舊’的程不識,放眼如今漢室天下幾千萬號人,怕是也沒幾個人能學出神韻!
河套戰場的突襲、搶占,也沒什麼值得拿到課堂上講、教的內容。
可劉榮這第二道考題,即太祖高皇帝身陷白登之圍的漢匈平城戰役,卻是有漢以來,實打實的經典戰例了。
敵我雙方基本都是傾巢而出,數十萬對數十萬的兵力對比,毋庸置疑的舉國之戰!
期間,更是形成了匈奴單於vs劉漢天子的史詩級‘王對王’!
戰役進展驚心動魄,又屢屢有令人眼前一亮的轉折。
毫不誇張的說:漢匈平城戰役,幾乎是如今漢室每一位有誌於指揮作戰,而非純靠蠻力衝殺的將官,都必須思考、推演的經典戰例。
若是換做一個尋常將官,劉榮大概會說:給你個十天八天,下去好好琢磨琢磨平城戰役,然後拿個心得體會出來,朕要看。
但換做是衛青,劉榮就不願這麼做了。
——下去之後反思、作總結,大部分將官都能做到。
大家都能做到,就顯不出孰優孰劣。
對於衛青,劉榮期待極高。
而極高的期待,往往也就意味著相應的極高要求。
不出劉榮預料:衛青思考了很長時間。
期間還不停地皺眉、低頭,甚至是眯眼沉思。
過了足有小半個時辰,才終是沉吟著抬起頭,對劉榮稍一拱手。
“平城一戰的起因,是韓王信於馬邑獻城投敵,而後倒戈。”
“若是從戰前開始說……”
“——直接從韓王信投敵倒戈,冒頓踏足代地開始。”
正如衛青所言:漢匈平城戰役的起因,是漢家當時最重要的一位戍邊王——韓王信於國都馬邑開城獻降,並投敵倒戈,轉身攻打漢室來作為開端。
韓王信叛國投敵,這是一個政治問題。
劉榮不需要衛青談論‘如何避免韓王信叛逃’,隻需要從純軍事角度,給出自己對後續戰事的見解即可。
見劉榮發話,衛青暗下也不由稍鬆了一口;
又深吸一口氣,措辭片刻,才終於娓娓道來。
“韓王信獻馬邑於匈奴單於冒頓,代北邊牆,便已然是被打開了缺口。”
“雖然太祖高皇帝第一時間禦駕親征,但從長安到代都晉陽的距離,顯然比馬邑到晉陽的距離要遠很多。”
“——冒頓明明可以早早攻打晉陽,甚至直接掌控代國全境,而後虎視齊、趙!”
“事實卻是:冒頓得韓王信獻降馬邑之後,並沒有急於南下,而是過馬邑而入長城,於樓煩一代馳掠——或者說是滯留許久。”
“直到太祖高皇帝禦駕親征,率軍從長安抵達代、趙一代,冒頓才與太祖高皇帝的主力對壘。”
“緊接著,便是冒頓佯裝不敵,詐敗而退,致使太祖高皇帝輕敵冒進,以身陷於白登之圍……”
說著說著,衛青的情緒也愈發平靜下來;
待說出這最後一句‘白登之圍’四個字,衛青的目光中,更是絲毫不見少年所應有的青澀,和稚嫩。
“臣,鬥膽試言。”
“——恐怕從最開始,冒頓想要做的,就不是單純攻掠我漢家北境!”
“而是早在韓王信獻降馬邑時,便篤定太祖高皇帝會因怒而興師,禦駕親征,以誅韓王不臣!”
···
“冒頓滯留樓煩,是在等太祖高皇帝!”
“冒頓真正的目的,隻怕也正是後來,為我漢家引以為國恥的:白登之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