討論進行到這個時候,其實已經算是得出結果了。
——從長期角度來看,匈奴單於庭必定會試圖奪回河套!
但在傾巢而出,謀掠河套之前,匈奴人首先要處理一下內部的問題。
要麼,是軍臣鐵血鎮壓,將伊稚斜在內的一種野心家搞定——至少是壓製住。
要麼,就是軍臣背起‘丟失河套’的黑鍋,被某個雄心壯誌的攣鞮氏王族奪走大位,匈奴人換一個單於。
總而言之,終歸是要就‘失去河套’一事給出一個交代後,重新擰成一股繩的匈奴人,才有能力在單於庭的統一調度下,對河套地區發起反撲。
既然是這樣,那漢家在河套地區的應對,也就是顯而易見的了。
——去年,因河套馬邑戰役,而被派往河套戰場的十數萬大軍,以及數以倍計的運糧民夫、預備役,大部分都可以撤回來了。
這幾十萬人——尤其是作戰編製的十幾萬,除了劉榮為河套之戰量身定做兩部遂營之外,清一色全都是關中良家子。
軍官以北軍將士作為骨乾,再以戰前臨時征召的關中良家子作為兵員,所組成的、極具漢家特色的‘戰時編製’。
類似這樣的戰時編製,漢家曾打造過很多。
如太祖高皇帝六年,那場發生在平城的漢匈決戰,因輕敵冒進而身陷白登之圍的太祖劉邦,身邊帶著的便是北軍三部校尉、共計六千名將士作為骨乾,並精編的兩萬精銳先鋒。
太宗皇帝十四年,匈奴老上單於大舉叩邊,自北地一路打到簫關,先鋒遊騎更是出現在甘泉山一帶時,太宗皇帝慌忙征集的三部長安宿衛營:細柳、霸上、棘門三軍,以及反推匈奴人出邊牆的句注、北地等各路兵馬,也都是這樣的戰時編製。
這樣的編製,有一個極為明顯的特點。
——漢家在太祖劉邦‘士不教不得征’的軍隊建設基本綱領下,所具備的超強兵員素養,使得這些從百姓當中臨時征召的青壯良家子,總能有合格線以上的戰鬥力。
在戰時,隻需要一個北軍卒擔任屯長,就可以確保五十個從未上過戰場、從未見過血的關中良家子,具備相當可觀的戰鬥力。
而在戰爭結束之後,這種臨時擴編出來的臨時編製,也往往能極為絲滑的遣散——良家子們脫下軍袍,回到家重新扛起鋤頭,就又是個老實巴交的農戶青壯。
對於中央政權而言,這樣的臨時編製,其優、缺點都十分明顯。
優點固然是最大限度節省軍隊維持成本——召之即來,揮之即去,打仗了隨時能有幾十萬大軍,而且戰鬥力還相當不錯!
沒仗打時,卻也根本不用每年幾百上千萬石糧食,去養著這麼一支龐大的軍隊。
但正所謂:魚與熊掌不可兼得。
你不願意承擔龐大的軍隊維護成本,就固然無法保證軍隊的戰鬥力,能達到職業軍人的水平。
——就這種冬訓幾年,又宿衛長安、衛戍邊疆各實習一年的新兵蛋子,你讓他挽弓搭箭,列陣推進倒是沒問題;
可真要到雙方刀刀見紅的時候,彆說是如職業軍人那般,時刻保持冷靜——乃至於冷血了,這些新兵蛋子能不慌,能不走神,就已然是‘前途不可限量’。
對於這種情況,漢家曆代先皇,顯然也有著明確的認知。
比如太祖高皇帝劉邦,就曾在漢匈平城戰役之後,決心組建一支完全脫產,且原則上絕不裁撤、遣散的常備野戰軍。
就像南北兩軍那樣,並不需要在戰爭爆發後臨時征召,而是維持常備編製,受朝堂中央掌控和供養,隻負責操練和作戰的職業化軍隊!
考慮到當時的中央財政狀況,這支常備野戰軍的人數,被太祖高皇帝控製在了一萬六千人——各兵種組成總共八校尉的數量級。
而這支漢家曆史上,第一支常備野戰軍,軍名:飛狐。
自創立至今,飛狐將士都堅守在燕、趙之交的飛狐逕,隨時準備充當漢室邊牆的救火隊員。
經年累月的戰鬥經驗,更是讓這支部隊孕育出了獨屬於自己的軍魂,或者說是‘標誌’。
——自初任飛狐都尉令勉開始,飛狐軍上下將帥,都酷愛築京觀!
凡飛狐軍所過之處,但凡有外族存在,就必定會在飛狐軍離開之後,留下一處或大或小,卻必然令人惡寒的京觀。
在飛狐軍這支獨苗的支撐下,漢室邊牆自國祚鼎立至今,雖大小戰火不斷,但總歸是沒出現什麼大漏洞。
直到太宗孝文皇帝十四年,匈奴人自北地——自漢家版圖西北角突然發動襲擊,遠在漢室版圖東北方向的飛狐軍鞭長莫及,漢家才迎來了第二、第三支,以及後來的常備野戰軍。
說來也是剛好有這個契機。
在邊關告急,匈奴人一度威脅關中,乃至於長安時,太宗孝文皇帝為了確保長安的安全,一口氣在長安周圍設立三營,以拱衛京都!
戰後,下意識要按照慣例,將這些‘臨時編製’遣散的太宗皇帝,也終於意識到了什麼。
——那一戰,漢家之所以毫無還手之力,匈奴人之所以能直驅而入,自邊關到都城長安如若無人之境;
最根本的原因,就是漢家唯一的常備野戰軍:飛狐軍,因為距離因素,而沒能及時支援邊牆防線出現漏洞的北地郡。
但凡漢家除東北方向的飛狐軍外,還能有第二支常駐西北方向的常備野戰軍,匈奴人就算是天神下凡,也絕不可能如此順利的兵臨簫關,乃至於讓先鋒部隊火燒甘泉宮。
戰爭雖然結束,但戰爭需要複盤,問題需要總結;
而總結出來的所有結論,都指向一個迫切的需求。
——漢家,迫切需要擁有第二支,乃至第三支、第四支飛狐軍!
倒不是說在燕、趙之交的飛狐逕,再分彆設立幾支常備野戰軍;
而是漢室需要有更多的常備野戰軍——更多的由脫產職業軍人,所組成的常設編製部隊。
於是,太宗孝文皇帝拍板決定:戰爭爆發後,臨時設立的、拱衛長安的三營:細柳營、霸上軍、棘門軍,無限期擱置遣散進程。
換而言之,就是委婉的將這三支臨時編製,轉變為了漢家繼飛狐軍之後,第二、第三、第四支常備野戰軍。
之所以是‘無限期擱置遣散’而非‘改編為常備野戰軍’——之所以這麼委婉,是由於這三支部隊,與飛狐軍有一個極為關鍵的不同。
飛狐軍的第一任都尉,是令勉。
此人乃太祖高皇帝所任命,且在擔任飛狐都尉的同時,為飛狐軍贏得了‘默認兼車騎將軍銜’的超然地位。
如今的飛狐軍,無論是從行軍布陣,還是整個軍隊的操演模式——乃至於那極具個人特色的變態愛好:築京觀,都帶有極為鮮明的‘令勉特色’。
但飛狐軍上下,從來沒有一個人會說:飛狐軍,是令都尉、令車騎的軍隊;
從來不會有人覺得,令勉的子孫後代,就更有資格擔任飛狐都尉、更有資格‘繼承’飛狐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