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劉舍之後,劉榮第一時間便來到了側殿。
在側殿的地上,是一張張棉被大小的巨大紙張,上麵寫著密密麻麻的字樣。
而這些字樣上的內容,隨便流傳出去幾個字,便足以在整個朝堂內外,都引發一場劇烈的政治地震!
——劉舍,猜錯了。
劉榮要動的,從來不是九卿當中的某一個位置,好給未來的主爵都尉騰位置;
劉榮真正要做的,是對漢家整個三公九卿製,都來一場大範圍的校正、調整。
比如:名義上是‘三公’,實際上卻隻常設丞相、禦史大夫的三公一級,劉榮打算將太尉,從三公之列踢出去。
按照劉榮的設想,漢家日後的三公,將會是丞相、禦史大夫;
以及:禦史中丞!
事實上,漢家現有的政治體製,即便是在後世的新時代,也能找到對應的參照。
——丞相作為百官之首,理論上需要輔佐天子治理天下,但實際上,漢室幾乎所有事物,都是由丞相府領銜,去進行具體的操作。
在後世新時代,也有這麼一個位置,叫國務園(屏蔽詞)。
而禦史大夫,號‘亞相’,理論職責是輔佐丞相處理政務,同時還要監察百官,負責官員審核、調度。
可實際上,禦史大夫這個位置存在的唯一意義,是製衡丞相。
製衡的方式,也恰恰是那句看似四平八穩的:輔佐丞相。
既然要輔佐,那就肯定要插手相府政務;
插手具體事務,自然就會分走部分針對性的權利。
至於禦史大夫‘監察百官,審核官員’的職責,則是由禦史大夫屬衙真正的掌舵人:禦史中丞去負責。
而禦史中丞,便大概對應後世的紀律檢查部門,以及人事組織部門。
在劉榮看來,漢家在過去,以禦史大夫本人鉗製丞相,又讓下麵的禦史中丞去發揮紀律檢查效能,實際上是將兩個職責完全不同的部門,給硬糅在了一起。
說是禦史大夫掌握禦史屬衙,但在實際的運作中,禦史大夫本人幾乎不過問禦史大夫屬衙的任何事物。
幾乎所有有關紀律檢查、官員調度的問題,都是下麵的禦史中丞去操作。
至於這麼做的原因,劉榮也大概能明白。
——丞相的權柄,來自於對整個天下的治理權;
要想鉗製這樣一個‘權勢滔天’的人物,那對立麵的禦史大夫,也同樣要有足夠分量的權柄,才能具備鉗製丞相的話語權。
在過去,這個支撐禦史大夫與丞相分庭抗禮、互相製衡的權柄,便是監察百官,以及人事調度、任免之權。
是;
你丞相很牛逼;
天底下的事兒,就沒有你插不上手的;
可我手裡的官員審查、人事調任的權利,卻是你領銜的外朝之命脈!
你要是不把我當回事兒,那我隨便動動手指頭,就能輕易動搖你的官僚係統。
說白了,就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我禦史大夫想壞你丞相的事兒,那純粹就是便宜之內!
這樣的做法不可謂不高明。
但在實際操作過程中,卻鬨成了本該支撐禦史大夫擁有話語權的權柄,反而為禦史中丞所掌控。
這顯然不合理,也不正常。
所以,劉榮打算以丞相、禦史大夫、禦史中丞三者,為漢家的新三公。
其中,丞相職權基本不變,還是發揮國務園的效能;
但原本屬於相府的關鍵權利:國庫,卻會被禦史大夫間接掌控。
——相府國庫的每一筆支出,都需要通過禦史大夫的審核!
如此一來,失去國庫財權的丞相,等於是被削弱了一刀。
至於禦史大夫,雖然不再以監察百官、人事調度的權柄作為對抗丞相的資本,卻能憑借手中掌握的相府命門:國庫財權,從而具備對丞相精準的有效製衡。
至於禦史中丞,則一如往常,肩負著官員審查、人事調度的重擔,並以此權柄,成為丞相、禦史大夫之外的又一製衡力量。
眾所周知:三角形具有穩定性。
相比起兩方相互製衡,劉榮還是更傾向於:三方互相製衡,彼此奈何不得,又絕不可能出現兩家聯合的狀況。
丞相主政,禦史大夫負責財務審核,禦史中丞負責監察百官——三方各司其職,又彼此製衡。
至於被踢出三公之列的太尉,按照劉榮的想法,其實已經沒有存在的必要了。
——在數百年前的春秋戰國,列雄出於戰事頻繁的需求,發展出了太尉這一職權堪稱變態的職務。
也恰恰是因為太尉這個職務權力太大,故終秦一朝,無論是統一前還是統一後,秦廷都從不曾任命太尉。
到了漢室,太尉一職雖得以‘解禁’,但比起所發揮的效能,無疑是弊端更大一些。
沒辦法;
太尉,作為和丞相並列的國家最高軍事長官,在軍事層麵的權力,幾可謂無窮無儘!
凡是和軍事沾上邊的事,就沒有太尉管不了的。
甚至即便是和軍事不沾邊的事,也能在太尉的曲線操作下,最終和軍事搭上邊,並被納入太尉可以插手乾涉的範疇當中。
自有漢以來,漢家曆代太尉——絳侯周勃,潁陰侯灌嬰,條侯周亞夫,無不是才華卓絕,卻又對漢家的政權穩定,形成巨大威脅的人物。
就算是三人中最本分、最老實的灌嬰,也曾讓太宗孝文皇帝頭疼不已。
究其原因,就在於太尉權勢之大、手中權柄之重——尤其是兵權之重,使得封建帝王根本無法和太尉掀桌子。
要想卸下太尉手中的兵權,封建帝王唯一能采取的措施,便是調任。
而太尉,秩萬石,和丞相各為國家軍事、行政最高長官。
彆說是升官了——哪怕是平調,也隻能從太尉調任丞相。
事實上,漢家的曆代天子,也都是這麼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