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宗孝文皇帝想卸周勃、灌嬰二人手裡的兵權,都是拜二人為相;
先帝想卸周亞夫的兵權,也同樣是通過拜相,來讓漢家的太尉再度閒置,從而間接收回了周亞夫手裡的兵權。
直到去年,漢匈河套馬邑一戰,漢家才終於出現了一位並不需要以丞相之位為酬,便能卸下其兵權的太尉:曲周侯酈寄。
但這並不是因為如今,漢太尉不再難處理,而僅僅隻是因為曲周侯酈寄‘賣友求榮’的政治汙點,使其無法擔任丞相;
而太尉一職,又愈發成為漢家朝堂內外,一致認同的‘不可常設’之職。
再加上酈寄本人也很識趣,在戰後第一時間便上書奏請告老,這件事才沒有鬨出太大的亂子。
真要說起來,劉榮之所以會在戰前,將酈寄任命為太尉,也恰恰是因為劉榮吃準了酈寄這個太尉,不會像曾經的周勃、灌嬰,以及先帝年間的周亞夫那般,成為自己的麻煩。
事實上,華夏文明發展到如今這個階段,太尉這個職務的存在,已經沒有太大的必要了。
——需要時,漢天子有無數種方式、無數種手段,如車騎將軍、外戚大將軍等,來取代太尉的職能,同時又避免任命太尉,所必定會帶來的政治動蕩。
所以,劉榮不單是打算將太尉踢出三公之列,而是想要徹底將‘太尉’這個特殊時代背景下的特殊產物,給徹底掃進曆史的垃圾堆。
至於將來,劉榮有大司馬、大將軍等方式,來滿足對外戰爭需求。
相比起優勢勉強夠看,缺陷卻幾乎無窮無儘的太尉,無論劉榮以何種方式替代,都不大可能讓事情變得更糟糕……
再者,三公九卿這一套體係,本身就是為朝堂中央量身定做的行政體係。
既然是行政體係,那就不該和軍事混為一談。
——朝堂上的三公九卿,就應該為純粹的國家治理而存在;
至於軍中的將軍們,則應該以另外一條體係存在,如大將軍、車騎將軍、前後左右上將軍、都尉校尉之類。
三公層麵,踢掉太尉,以禦史中丞取締,其實都還算‘微調’。
劉榮真正的重點,則放在了九卿層麵。
——內史、少府、太仆、廷尉、郎中令、衛尉、奉常、宗正、典客!
區區九個職務,便有起碼三個怪胎!
內史,號稱關中的‘小丞相’,和丞相能管全天下一樣,凡是關中的事兒,就沒有內史插不上手的!
行政、稅收、治安乃至軍事;
內史的觸手,可謂是伸向了關中的方方麵麵。
中尉、中郎將、備盜賊都尉等下轄部門的存在,更是讓內史的觸手,毫無意外的伸到了長安,乃至於禁中!
考慮到漢家已經有了一個‘管全天下’的丞相,作為‘關中小丞相’的內史,權責與丞相有相當部分的重合;
這就讓劉榮難免腹誹一聲:內史這個職務,完全是作為‘預備丞相培訓班’的意義而存在。
那內史是否應該被取締?
劉榮認為,內史的存在,還是有一定程度的積極意義的。
但內史,不該以一個完全體存在。
就像相府,不該同時兼具行政權和財權一樣——內史,不該同時具備關中地區的各類權柄。
要麼,將內史的權力拆分,行政、軍事、財政、治安各自分離,各自為政;
要麼,直接按地域將內史肢解,一如曆史上的左扶風、右馮翊,以及京兆尹。
用後世人更熟悉的一句話來說:漢天子,不允許漢家有內史這麼牛逼的部門,存在於關中大本營!
所以對於內史,劉榮傾向於抄作業——遵從原曆史時間線上的變革,三分內史。
畢竟這套做法,是曾經被曆史驗證過的,大概率不會出問題。
除了內史,漢家的第二個怪胎,無疑便是少府了。
——少府的強大,給了漢天子隨時準備掀桌子,並將一切推倒重來的底氣。
但凡事都有其兩麵性。
掌握少府的漢天子,能隨時掀桌子重開,就意味著當少府掌握在另外一個人手中時,也同樣能成為顛覆漢家宗廟社稷,乃至華夏文明的不二利器!
劉榮當然明白少府的重要性,也不可能讓少府被除自己以外的第二個人所掌控。
但曆史的經驗告訴劉榮:作為封建帝王,千萬不要對子孫後代抱太大的期望。
劉榮無法確保百十年後,自己的子孫後代當中,不會出一個腦回路清奇的傻缺;
所以,劉榮隻能將危險扼殺在搖籃中,將少府這個隨時能把天捅出一個窟窿的怪胎,給‘扼殺’在漢天子還能拿得動刀的當下。
第一步,就是以主爵都尉,從少府手中搶走官營糧米這一大進項,並以糧米、鹽、鐵官營之權,讓少府在一定程度上,被主爵都尉這一政壇新貴所鉗製。
下一步,便是和內史一般無二的:肢解。
隻是與肢解內史時,簡單粗暴的將關中按地理位置分成三個區域,各由內史拆分出來的三個部分治理所不同:肢解少府,是一件極其複雜的事。
因為少府的權責覆蓋之全麵,哪怕是劉榮這個後世來客,都為這個究極縫合怪而感到心驚。
要錢有錢,要人有人;
幾乎掌握著這個時代最完整、品類最全的產業鏈,幾乎可以製造這個時代所存在的一切物品,並掌握從原材料、生產技術、生產工具,到生產場地、人工等一切生產要素。
建築、道路、水利等大型工程;
軍用、民用,及皇室用品等工具製作。
真就是天上地下,沒有少府造不出來、掏不出來的東西,也沒有少府做不成的事兒!
這樣一個怪胎,哪怕劉榮決心下刀肢解,都有些找不到合適的切口。
不過好在這個怪胎,並不屬於‘國器’,而是漢天子的私人財產。
肢解這個怪胎,並不會引來外朝的強烈反對,外朝也沒有反對的立場和話語權。
所以,劉榮打算把這個問題,甩給朝堂上那些人精們去頭疼。
——皇帝要自廢武功,肢解少府,對於外朝而言,無異於天上掉餡餅。
劉榮確信,隻要自己放出口風,那必定能讓全天下的‘有誌之士’,都能拿出一套肢解少府的方案。
至於最終怎麼下刀,自是劉榮一言而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