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其原因……
“我大匈奴的三駕馬車,也已經無法鎮壓幕南了嗎……”
如是想著,軍臣悠悠昂起頭,遠遠眺望向末席,並排而坐,卻無不麵色鬱結的三人。
——折蘭、白羊、樓煩!
匈奴單於庭鎮壓草原的三駕馬車!
由於單於之位,大都由上一代左賢王繼承,而幕南又是‘敵對分子’:右賢王的地盤,所以三駕馬車對單於庭的意義,可謂是不言而喻。
但在去年,那場令遊牧之民瞠目結舌的河套馬邑戰役之後,原本能將幕南——包括右賢王在內的整個幕南,都鎮壓的服服帖帖的三駕馬車,似乎也出問題了。
最直接的原因,是白羊部的祖地,隨著河套地區的丟失,而落入了漢人手中。
沒有祖地,又暫時性失去了固定的草場,白羊部今年的日子,著實算不上好過。
即便有單於庭貼補,甚至由幕南的主人:右賢王不情不願的劃了一塊新牧場給白羊部,也還是無法避免最近這兩年,白羊部無法將大部分注意力,放在鎮壓幕南的政治任務上。
白羊部如此,樓煩、折蘭二部的情況,也好不到哪裡去。
——折蘭部的祖地,位於河套、河西、幕南三方交界處。
過去,那是草原腹地。
而今,卻成了直麵河套漢軍的絕對前線。
雖然折蘭部自歸降匈奴,就再也不曾從事過遊牧,舉部皆兵,完全由單於庭供養,但祖地的安危,也同樣撩撥著這群戰爭狂人敏感、脆弱的神經。
對於遊牧之民而言,祖地,是各部所信奉的神明之所在。
祖地沒了,就等同於神明蒙羞,信仰崩塌。
即便是折蘭人這樣的戰爭狂人、徹頭徹尾的瘋子,也無法承受信仰崩塌的重創。
尤其折蘭部,是草原上最典型的:以信仰作為戰鬥力、戰鬥意誌源泉的代表性部族……
“漢人的條件,右賢王應該知道了吧?”
考慮到眼下的困境,軍臣費了好大力氣,才總算是讓自己勉強冷靜了下來。
——西征。
隻有西征,可以解決匈奴帝國眼下的困境。
隻有一場酣暢淋漓的大勝,外加數之不儘、用之不竭的海量物資,乃至於月氏殘部的人頭,才能讓軍臣重新樹立起單於庭的威望。
而在那之前——在傾力西征之前,軍臣首先要和自己最討厭的親戚,甚至是最厭惡的人類:右賢王伊稚斜達成一致。
在軍臣率主力西征時,匈奴人的大本營:幕南地,需要伊稚斜這個右賢王、幕南地區的掌事人,傾其所有的固守。
最起碼,也得撐到西征結束,單於庭主力凱旋而歸……
“您的意誌,偉大的撐犁孤塗……”
對於軍臣的意圖,伊稚斜顯然也了然於胸。
準確的說,是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
隻不過,那個名為‘趁機敲詐一波’的念頭,卻早就被伊稚斜拋在了腦後。
——看看軍臣身側,連一塊羊肉都無法親手用匕首切割下來的於單!
伊稚斜還擔心什麼呢?
草原遊牧之民,過了十歲就可以娶妻,過了二十就會開始衰老,年過三十,就已經能算作是隨時可以拋棄、驅逐的老人了。
而軍臣,已經快四十歲了。
更是已經在單於大位上,坐了足足十三年!
即便是在豐衣足食的貴族當中,如今的軍臣,都已然是一個毋庸置疑的老翁。
一個年近四十,隨時都可能老死的單於軍臣;
一個還沒滿五歲,連羊羔都騎不穩的左賢王於單。
作為正值壯年的右賢王,匈奴帝國的‘第二太子’,伊稚斜還擔心什麼呢?
毫不誇張的說:隻要軍臣彆長壽到在草原上,讓人不敢置信的五十歲!
那左賢王於單,就不可能成為下一代匈奴單於!
而於單,又是軍臣唯一健在的兒子。
一旦於單發生什麼意外,軍臣就連備選的左賢王都找不出來,隻能把左賢王的位置空著,直到下一代單於把最出色的兒子,敕封為匈奴左賢王……
換而言之:單於大位,在伊稚斜眼中,已經是專屬於自己的‘期貨’了。
既然如此,那伊稚斜考慮問題,自然就不能再以‘軍臣單於的仇人’的角度出發;
而是要以下一代匈奴單於、草原遊牧之民共主的角度去出發。
對於軍臣心中的擔憂,以及解決問題的方案,伊稚斜是了然於胸的。
對於軍臣以西征扭轉頹勢的打算,伊稚斜也還算認可。
至於軍臣率軍西進後,丟下幕南地讓自己守著,伊稚斜雖有不情願,卻也不得不點頭應下。
——就算不考慮總體戰略,幕南,也終歸是伊稚斜的地盤。
更何況伊稚斜,可是要做匈奴單於的人。
而匈奴單於,是不會為了個人仇恨,而枉顧遊牧之民的共同利益的。
伊稚斜如是想道。
見伊稚斜答複的如此痛快,軍臣也不由為之一愣。
待發現伊稚斜的目光,正滿含戲謔的投向自己的另一側——投向自己的獨子於單,軍臣便已是什麼都明白了……
“左賢王年少,多病、體弱;”
“屠奢,勉勵之……”
這句話說出口,軍臣就好像是泄了氣的皮球般,氣質肉眼可見的萎靡了下去,當即就像是又蒼老了幾歲。
而在軍臣右側,聽聞這漢味兒過濃的一聲‘勉勵’,伊稚斜望向於單的目光,也隨之愈發帶上了狂熱。
“您的意誌;”
“偉大的撐犁孤塗……”
這一次,或許是伊稚斜這一生當中,親吻軍臣腳趾最虔誠的一次;
同時,也很可能是軍臣這一生當中,最惡心的一次被親吻腳趾的經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