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這個名為‘哲彆’的小部族來說,今日,也算是數年難得一見的大日子。
——漢人的商隊,其實並不多。
尤其是在漢人邊關嚴格的審查製度下,漢人商隊彆說是將鹽、茶等稀罕物運出邊關了;
就連最尋常的貨物,想要運出漢室邊關——尤其是北方邊牆,都是千難萬難。
換而言之,每一個能將鹽、茶等貨物運出邊關,並平平安安抵達草原的商隊,都是毋庸置疑的六邊形戰士。
——首先,他們需要有經驗。
他們知道哪裡可以逃出邊關,走哪條路會更安全,哪裡有水源、哪裡有合適的駐營地;
甚至於走哪條路,會碰到哪些邊關將領、草原部族,他們都會有大概的準備。
除此之外,與遊牧部族的交流、交易方式,在草原上的生存、行走之道,他們也都門兒清。
——其次,他們的‘人脈’,必定不容小覷。
即便他們在大多數情況下,都是走小道潛逃出關;
但能從漢地內陸帶著貨物,一路暢通無阻的抵達邊關,並在漢家嚴苛至極的邊境線潛逃出關,他們不可能完全不依靠官麵上的人脈。
送一支商隊大搖大擺的出邊關,邊關將領是絕對不敢的。
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放任商隊偷偷出關,就能得到一大筆好處,大部分邊關將領也都是願意的。
——最後,同時也是最為重要的一點,便是這樣的漢人商隊,無論是在草原上,還是在漢人地界,都是一批不能輕易得罪的亡命徒!
試想一下;
在匪盜、流寇,甚至於‘官匪’遍地的草原,能從漢匈交接一路平安抵達草原腹地的商隊,能是什麼善男信女?
即便是在治安狀況相對良好的漢地,這種奔波於天下各地的商隊,也難免會經過窮山惡水,並遭遇山賊、匪盜。
問題來了。
難道商隊這百十來號大漢,都是能應對匪盜、賊寇打劫的護衛嗎?
不;
不單如此。
在極個彆情況下,他們,甚至可能直接化身匪寇!
比如在一座位於交通要道、必經之路的山路前,兩個商隊相約同行,相互照應;
結果等到了山的那頭,出來的卻並非兩個完整的商隊,而是一個殘缺的商隊,外加兩個商隊的貨物。
在草原上也一樣。
——就這百十來號人,看著不過是持刃民夫,在騎兵麵前根本不夠看;
但他們行走草原的經驗,使得他們具備能對抗同等數量的騎兵,並不占下風的團體戰力!
再加上這樣的商隊,一年到頭也不過五指之數,且一趟就能走個三五年;
尋常部族若是運氣差一些,十年八年都碰不上一回。
故而,對於這些商隊,即便‘殺人越貨’的衝動是那麼強烈,各部族也會為了可持續性發展,而勉強壓下邪念,老老實實和他們交易。
就拿這個名為‘哲彆’的小部族來說,上一次有漢人商隊出現在這個部落,已經是足足七年前的事。
彼時,頭人還是個小年輕;
頭人清楚地記得,那一次,漢人商隊為部族帶來了很多的鹽、茶,以及布匹、陶瓷、青銅祭品。
那些鹽,在之後的數年時間裡,讓哲彆部度過了許多次危機;
那些茶,讓部族裡的許多老邁貴族,從鬼門關前撿回了一條命。
總的來說——僅僅隻是那一次交易,從漢人商隊手中換下來的一車貨物,就讓整個哲彆部,過了足足好幾年的安生日子。
也正是那幾年的安穩發展,讓曾經人口不過千、兵丁不過二百的弱小部族,發展到了如今,這個可戰之兵超過千人的~
稍微強大一點的弱小部族。
作為哲彆部如今的頭人,貴族心裡很清楚:如果自己把握得好——能換下足夠數量的貨物,並規避掉其餘大部族的覬覦,那這次交易,就是哲彆部再次壯大的契機。
而在這樣一場關乎部族興衰存亡的‘大宗貿易’麵前,那柄出自秦少府的青銅劍,僅僅隻是一個再小不過的小插曲而已……
“我們部的羊羔肉,哪怕是單於庭的貴人們吃了,那也是要誇讚的。”
如是道出一語,貴族手上也不忘忙活,從剛烤好的全羊羔上切下一塊,眉眼含笑的遞到了商賈麵前。
商賈也不矯情,伸手接過便是一頓啃——一邊吃,一邊也不忘豎起大拇指,嘟嘟囔囔的誇讚著哲彆部的熱情好客,以及羊羔肉的美味。
隻是吃著吃著,商賈就好似發覺了什麼般,略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頭;
從懷中,取出一塊布包,將其攤開,露出布包裡那僅僅隻有一小撮,卻比雪花都還要更白一些的精鹽。
而後,便在哲彆頭人,以及在場所有人貪婪的目光注視下,將滋滋冒油的羊羔肉在精鹽上輕輕沾了沾。
再送到嘴邊吃下,商賈這才流露出一臉享受的神情。
同樣流露享受之色的,自然還有哲彆頭人,乃至於在場的每一位哲彆部勇士。
——那麼細、那麼白,細到根本沒有結塊,且比美人後背都還要雪白的細鹽!
便是單於庭的貴人們,平日裡都吃不上這麼好的鹽吧?
就算是在漢地,如此細鹽,怕也是漢人的皇帝,才能勉強吃上一點點?
哲彆頭人如是想著。
但很快,哲彆頭人便打消了詢問此等細鹽價格的念頭。
按照過往的慣例,或者說是草原各部和漢人商隊之間,多年來約定俗成的默契,漢人商隊以‘斤’為單位,尤其是動輒數百斤為單量出售給草原部族的鹽,實際上都是稍微劣質一些的粗鹽。
這樣的粗鹽,整體呈現淡黃色,且大多不是顆粒狀、粉末狀,而是拳頭大小的結塊。
雖然用手輕輕一捏,就能把這樣的結塊輕易掰碎,但放的時間久了,也還是會重新結成塊。
除此之外,雙方也另外有一層默契——像這種能被商隊大批量運出邊關的鹽,大部分會在表麵蒙上一層塵土;
待運出邊關,漢人商隊也不會把這層塵土倒出,而是會直接和粗鹽混在一起。
所以這些整體暗黃,且默認會結塊的粗鹽,其實還有一定量的塵土混雜其中。
雙方對此都了然於胸,卻也都絕口不提,一切,都在不言中。
至於方才,商賈用來沾烤肉吃的那種雪花細鹽,即便不問,哲彆頭人也大概能估算出價值。
——方才那柄青銅劍,大概被商賈折算成了‘一百金’,為哲彆部換回了二百斤粗鹽。
換而言之,即便是那等最劣質、最苦澀,會結塊、摻有土的粗鹽,在草原各部和漢人商隊之間的交易價格,都基本是和同等重量的黃金持平的。
彆忘了;
二百斤鹽,是哲彆頭人強烈要求,才最終爭取來的。
一開始,商賈給出的駕碼,可是隻有五十斤。
若真以五十斤鹽的價格成交——價值百金的青銅劍,最後卻隻賣出五十斤鹽的價格,那可就是2:1的金鹽交換比!
金2,鹽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