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老太後愧不愧疚?
當然,都是愧疚的。
隻是愧疚歸愧疚,事關宗廟、社稷,即便私心上有愧疚、有不忍,最終依舊還是不得不辜負人家、不得不負了那天大的人情。
當年的薄氏如此,未來的竇氏,大概率也會是同樣的情況。
——隻要舍得下臉皮、豁得出去,竇老太後完全可以將堂邑翁主陳阿嬌,乃至某個竇氏女塞給劉榮,甚至冊封為劉榮的皇後!
但那有什麼用呢?
不過又一個困居桂宮,鬱鬱終身的薄皇後第二罷了。
竇老太後也可以善待朝堂內外,廣施仁義於功侯貴戚、公卿百官;
但這又有什麼用呢?
真到了竇氏一族‘獲罪於天,無可禱也’的那一天,那些受過老太後恩惠的人,非但不會想著報答恩情,反而還會為了撇清關係,而更加賣力的在竇氏一族頭上填土蓋墳。
甚至哪怕是善待天子劉榮,以求劉榮將來,能儘可能善待竇氏一族,也同樣不現實。
——是否善待竇氏一族,無論是對於當今天子榮,還是對於先孝景皇帝劉啟,都不是以‘是否曾欠過竇老太後人情’作為決定因素的。
若國家需要,那即便竇老太後一直作到死,天子榮該善待也還是會善待;
若國家不需要,那哪怕竇老太後無下限縱容,天子榮該滅竇氏族,也還是會誅竇氏的族。
想來想去,老太後唯一確定有點用、多少還受自己影響的,能為竇氏多爭取一些事件的方式,也就是人了。
多留點人。
在朝中,多留幾個姓竇的人,以多庇護竇氏幾年。
至於這些人在日後,能不能再培養出更年輕的竇氏子弟進入朝堂……
想到這裡,竇太後終於明白當年,太祖高皇帝與呂太後交談時,所說的那種感受了。
——到了那時,我都死了很多年了;
——那時候的事,也就不是現在的我們,所能夠預見、掌握得了……
“外戚是外戚;”
“黃老是黃老。”
“老太後,這是要把二者混為一談——借黃老的勢,來拉一把竇氏?”
“嗬;”
“不愧是……”
體會到老太後這層動作暗含的深意,劉榮嗬笑著搖了搖頭,不禁為老太後的政治智慧感到欽佩。
換做旁人——換做任何人,玩兒這一手混淆概念,都不可能騙得過劉榮這雙火眼金睛。
黃老就是黃老;
竇氏就是竇氏。
你竇彭祖來參加科舉,分明就是黃老學在向朕低頭!
朕憑什麼要因為這件事——憑什麼要因為黃老學低頭,而給你竇氏一個麵子?
唯獨竇老太後。
如今天下,唯獨竇老太後一人,玩兒這一手混淆概念,能在劉榮這裡過關。
原因無他;
竇老太後,不單是漢家的‘東帝’,也同樣是劉榮的祖母。
一把年紀的祖母,像是個小孩兒一樣,玩兒一手幼稚的把戲,劉榮難道還要戳破?
事實上,單就是老太後這‘故作幼稚’的卑微姿態,其實就已經有了三分祈求劉榮的味道了。
——皇帝孫兒啊~
——皇祖母我,可都做到這個份上了~
——看在我這瞎眼老婆子的份上……
這個麵子,劉榮願意給。
不單是,或者應該說,完全不是出於什麼長幼尊卑、人倫孝悌,而對祖母竇老太後給予尊重。
而是天下人,肯定會希望劉榮這麼做。
劉榮需要做出最有利於漢家、最有利於天下的決定;
那天下人希望的,自然,也就是劉榮希望的……
“南皮侯竇彭祖~”
“故奉常……”
…
“罷了罷了~”
“去召南皮侯入宮吧。”
“——堂堂徹侯、外戚,跑去參加科舉,像個什麼樣子?”
“傳出去,豈不成了朕容不下東宮後族外戚?”
如是說著,劉榮便微微頷首,做出了最終決斷。
“讓丞相,召朝中公卿議一議。”
“歲末大朝儀之後,內史拆分後,三分關中所得的左馮翊、右扶風、京兆尹——右扶風一職,朕覺得南皮侯不錯。”
…
“另外,清河太守竇融,也召入長安述職吧。”
“還有前幾日,丞相桃侯劉舍,再乞骸骨。”
“讓魏其侯親自登門,去代朕‘挽留’一番,以免功臣寒了心。”
“若實在挽留不下,便讓魏其侯入宮見朕。”
至此,劉榮也算是針對竇老太後的擔憂,而給出了自己能給出的最高價碼。
魏其侯竇嬰拜相,這是早就定下來的事,自是題中應有之理。
南皮侯竇彭祖~
劉榮還是不大喜歡這個人,所以九卿是彆想了。
比二千石的右扶風,也不算辱沒了竇彭祖‘中人之姿’的才學。
至於清河郡,算是竇氏外戚的大本營、基本盤。
就連郡太守,都已經連續三任出自竇氏本家了。
召見清河太守,勉勵、慰問一番,也算是委婉表示‘清河依舊會在竇氏掌控中’的意圖。
這樣一套組合拳下來,竇老太後哪怕是被迫害妄想症,也總該安下心了。
眾所周知,漢家慣例;
東宮長樂安下心了,那西宮未央,就要開始辦事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