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整座長安城,乃至於大半個華夏文明的高度關注下,這場華夏曆史上首次科舉,也終於拉開帷幕。
從天下各地趕來長安,報名參加本次科舉的各學派文士,帶著自己對未來最美好的祝願,走進了內史屬衙為自己安排的考場。
——考場外,北軍將士負責維護秩序和治安,幾可謂三步一崗,五步一哨!
除了背對考場,板著臉站崗、巡邏的禁軍將士,便是早早趕來,次序走入考場的考生;
以及或焦急、或期盼,或看熱鬨般踮起腳尖,在考場外看熱鬨的人群。
考場內,已經入場的考生們,就像是落在圍棋棋盤上的一枚枚棋子,坐落於網狀棋盤格當中,靜靜等候著這場聚集大半天下人關注的考試開始。
隨著考生們逐漸走入考場,本就不算輕鬆地氛圍,也逐漸帶上了一股讓人疑惑地肅殺之氣。
“陛下說,等天下人都習以為常,科舉,便會成為文人彼此‘征伐’的戰場;”
“本還不怎信的……”
感受著空氣中,那明顯令人感到不適的淡淡火藥味,汲黯如是想著。
——作為當今劉榮的太子宮班底當中,如今最受劉榮信重、最為劉榮親近的那一個,本次科舉,汲黯也不可避免的,被安了個‘監考’的差使。
說是監考,卻與後世人印象中的監考有大不同。
在後世,監考老師要做的,除了為考生分發試卷,並將領導下發的通知宣讀給考生,還有不斷在考場內巡邏,以防考生作弊。
但汲黯這個監考,或者說是分考場主考官,卻根本不用考慮這些。
——試卷,是由軍士發放的。
巡邏,也是由軍士負責的。
汲黯要做的,是整個分考場的統籌規劃,以及掌控大局。
比如此刻,考生雖然全都來齊了,但汲黯卻並沒有急於下達指令,而是十分耐心的等待起了最終時辰。
汲黯不發號施令,底下的官員、軍士們自然也不敢自作主張。
於是,官員們就隻能也學著汲黯,做出一副閉目養神的姿態,好似是生了某個考生的氣,就順帶著不搭理任何一位考生。
反倒是負責乾體力活的軍士們,在愈發詭異的氛圍當中,不斷在行走、遊蕩在考場之中;
隨著時間的推移,軍士們看向考生們的目光,也是愈發的不善了起來。
而汲黯看著這一切,目光中,卻是流露出另外一絲了然、洞悉之色。
——關於科舉一事,汲黯與當今劉榮聊了不少次。
雖然汲黯從不曾明確表達過‘絕對不行’之類的反對意見,但幾乎每一次探討,汲黯隻要有機會開口,便都是在表達自己對這新事物的擔憂。
也不能怪汲黯迂腐;
畢竟是黃老出身,且被黃老學視作新生代唯一一位‘俊傑’的代表性人物。
對於任何新事物,尤其是會打破舊秩序的新事物,但凡是個治黃老的,就不可能不感到由衷的排斥。
無為而治嘛;
順其自然嘛;
在黃老學看來,一個政權最理想的狀況,就是不斷重複某個平平無奇的一天。
就像是陷入了時間循環。
什麼都不要變,事兒能不做就不做,天下之人、天下之事,能不乾涉就不乾涉。
又好比是放養一群羊。
如果法家說的是‘為每一隻羊建檔,一羊惹事,左右連坐’這樣的嚴苛律法;
那黃老說的便會是:找一座山,圍一圈柵欄,把羊往山上一趕,就彆管了。
羊群吃什麼喝什麼,會不會有危險,都聽天由命。
作為黃老學絕無僅有,且已經許多年不曾湧現出的‘青年才俊’,尤其還是從太子宮混出頭、混出名堂的當今心腹,汲黯雖然比學派內部其他的老學究、老頑固要思維靈活一些,但有些東西,終歸還是無法輕易改變的。
就如這科舉——在第一次得知這麼個東西的時候,汲黯的第一反應就是皺起眉頭。
隨後,因劉榮隨口問起而發生的那場交談中,汲黯嘴上是不斷發問,諸如這可怎麼辦、那個怎麼搞之類,但汲黯真正想表達的,卻從來不是提醒劉榮‘還有這些問題需要解決’,又或是真心求教‘這些事兒咋辦’。
汲黯想告訴劉榮的事:陛下看呐!
這事兒多麻煩呐?
這都還沒正式開始呢,就已經冒出來這麼多問題了;
天知道真到了具體操作的時候,又會出多少驢馬爛子?
還是彆搞了吧~
維持現狀不好嗎?
就靠察舉,等地方郡縣一個人一個人往上舉薦唄……
汲黯的這個心思,最終也並沒有逃過當今劉榮的火眼金睛。
為了讓汲黯明白自己的良苦用心,劉榮與汲黯就科舉一事聊了很多次,且每一次都聊很多、很久、很深。
比如方才,汲黯回想起的那句‘考場如戰場’,便是劉榮結合後世經驗,以及科舉的本質,所推斷出來的未來景象。
劉榮清楚地記得,在兩千多年後的新時代——彆說是決定能否躋身體製的公務員考試,又或是所謂決定‘一生命運’的高考了;
就連一場為了獲取駕駛證,而參加的駕駛技能考試,都能在考場外引發一輪圍觀。
有那麼一段特殊時期,劉榮家鄉的駕駛資格考試,甚至有過規定的通過比例,類似於‘無論多少人參加考試,都隻能通過一半’之類的潛規則。
於是,考生們為了打敗競爭者,開始無所不用其極的一邊提升自己的硬實力,一邊為競爭者們製造麻煩。
什麼舉報身份造假,又或是舉報‘昨晚他肯定喝酒了’之類,都是最低級的小兒科;
劉榮曾聽說過有一個人,為了能順利通過考試,便以‘鎮定藥物,吃了就不緊張了’的名義,給其他考生兜售違禁品!
如果那般不擇手段、沒有下限的競爭,都不能算作是‘考場如戰場’的話,那劉榮就不知道到底什麼樣的考試,才能被稱之為‘考場如戰場’了。
除此之外——除了科舉未來的發展方向,以及大概率會形成的文化場景外,劉榮還和汲黯深入探討了科舉推行後,官僚群體逐漸壯大的問題。
而這,也讓汲黯愈發感覺到無所適從的同時,更無比直觀、真切的感受到自己所學的黃老之學,似乎真的越來越趕不上時代的步伐了。
曾幾何時;
準確的說,就是在太祖高皇帝,繼始皇嬴政後再度統一天下,並建立漢室的那個時候。
當時的黃老學,幾乎是全天下人的寵兒。
無為而治?
——妙啊!
道法自然?
——絕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