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不行,就換一個;
實在換不掉,那就等。
等這個不好搞的皇帝死了,早晚會有一個好搞的皇帝上位。
至於你說,皇室血統太過強大,以至於連續好幾個皇帝都不好搞?
也沒關係;
皇帝這個東西,是可以‘易溶於水’的……
“也不知陛下今日之舉,後世之人會如何評說?”
“——說不上來哪裡不對;”
“就是莫名心慌……”
作為當世人,汲黯當然不知道文官士大夫階級,最終會成長為一頭怎樣的怪物。
但一個合格政治人物所具備的敏銳嗅覺,也還是讓汲黯本能的感知到了些許危險。
——如今漢室,為什麼不存在文武相爭,又或是文官士大夫階級倒逼天子,以至於天子被奪權的情況?
因為當今漢室,根本就不分文武。
作為一個以武立國的華夏統一封建政權,以及弟國煮意最後的餘暉,當今漢室的官僚體係,其實是以武人來作為框架構建。
應該說,在這個時代,文人士大夫階級並沒有出現,或者是還沒有從武人,即武勳功侯集團當中分離出來。
如今漢室,文官就是武將,武將就是文官。
穿上官袍能治民,裝備甲胄能治軍,才是如今漢室的常態。
文武不分家,本身就同屬於一個群體,自然也就沒有針鋒相對的矛盾可言。
但隨著科舉的出現,漢室官僚體係當中,必將開始出現沒有任何軍方背景的‘純文人’。
不同於如今,漢室已經存在的、文武雙全的全能官僚——這些‘純文人’,幾乎是從小就泡在書本、知識的海洋當中。
他們沒有武勳傍身,沒有在軍中當兵、做官的故交;
他們不會像現有的官員那般,具備‘文武不分家’‘文官也要會打仗,武將也要會治民’的人生信條。
他們會以不同的名義,如同年、同科,亦或是同窗、同門之類,來報團取暖。
最關鍵的是:作為新興既得利益群體,他們必然會站在現有利益集團的對立麵。
——汲黯,就站在他們的對立麵……
“陛下總說,年輕官員遇到事,要少說、少做,多看、多想。”
“此事……”
“看看吧;”
“再看看吧……”
帶著一股不明由來,隻因本能而出現的憂慮,汲黯從座位上站起身,對不遠處的中年將官輕輕一點頭。
而後,便是一陣武人特有的粗狂吼叫聲,於這處考場次序響起。
“奉陛下旨意,今歲秋闈,開科取士,為國舉才!”
“辰時三刻(8點30)發卷,巳時正(9點)準時開考,午時二刻(12點),擊鼓以結考!”
“聽聞結考鼓聲,考生務必於三息之內提筆離卷,停止作答!”
“違令者,以軍法論處!!!”
…
“考試期間,考生不得交頭接耳,不得左顧右盼!”
“凡竊視旁人試卷者,以軍法論處!!!”
…
“考生不得喧鬨、喊叫,不得擅自離位!”
“違者,以軍法論處!!!”
軍士們此言一出,在場考生隻一片嘩然。
——這場科舉,‘武人’氣息實在是太重了些。
監考是禁軍,守備是禁軍,維持考場秩序的同樣是禁軍。
再加上這接連三條‘以軍法論處’,竟讓在場眾考生,都莫名生出一種身在軍營,而非文試考場的錯覺。
但很快,大家便接受了這個現實,並默默點頭表示明白。
——這是漢室。
在這個儒生也能手劈榴蓮,老學究也能騎馬射箭的時代,以軍法來約束科舉考場秩序,其實並沒有那麼違和。
更重要的是:軍法,往往被用在極為關鍵的場合和時刻。
換而言之,以軍法來作為考場秩序的根本,意味著這場科舉,對於長安朝堂而言很重要、很重大。
不然何必用軍法嚇唬人?
於是,帶著對未來的無儘遐想,以及對未來前景的美好憧憬,考生們自顧自泡開了筆、研起了磨,並靜靜等候考題發放。
很快,一塊塊兩人高、三人寬的巨大木板,被軍士們合力抬入考場,並立在了考生們的視野範圍內。
“考題抄錄時間,限半個時辰!”
又一聲呼號,考生們趕忙撚筆沾墨,開始奮筆疾書。
畢竟是首輪科舉,難度很低,期間也沒有出什麼意外。
三個時辰後考試結束,絕大多數考生麵上,都流露出輕鬆之色。
——在科舉規則公布之後,考生們也都想明白了;
前後三輪科舉,一輪比一輪難,最後卻隻錄用一批最高四百石,最低一百石的基層官員。
說難聽點:在這個時代,能接觸到知識、成為讀書人,並能長途跋涉順利抵達長安的,誰家沒點能為自己謀求官職的人脈?
十幾二十年寒窗苦讀,費勁巴腦跑來長安,先後三輪科舉競爭,最後卻隻能做個靠人脈就能做的官?
這也太不劃算了……
但若是把科舉,作為豐富個人履曆的渠道,那就很劃算了。
往大了說,通過科舉,讀書人們無疑是通過一個相當公平公正的平台,證明了自己的學術水平。
在過去,你治《春秋》,我治《尚書》,咱倆還真不好說誰學問更好。
而現在,我通過了三輪科舉,你隻通過了前兩輪——參考係一下就建立起來了。
再者,這個參考係,也不完全就是人和人比。
無論是將來有機會被舉薦,還是被征辟之類,科舉成績,都必定會成為毋庸置疑的加分項。
往小了說——就算沒有通過全部三輪,那也沒事。
通過個一輪或兩輪,好歹也算是證明了自己。
回到地方郡縣,無論是謀求官職,還是打算投靠權貴給人做門客,人家都能高看你一眼。
也就是在這基本沒有例外的歡慶氛圍中,原本還對科舉的未來,乃至漢室的將來憂心忡忡之時,汲黯得知了一個足以讓天下人普天同慶的大喜事。
——當今劉榮的皇帝麵板中,最後一塊缺損的版圖,或許要被補上了。
——椒房殿曹皇後的某個陪嫁侍女,懷有身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