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農耕文明至少有的選。
氣候熱,能種喜熱的作物,如粟、稻;
氣候冷,也有冷天兒能長的莊稼——如冬小麥之類。
但遊牧民族沒得選。
他們沒有冬小牛、冬小羊。
他們隻能在春夏兩季,拚了命的給牧畜養肥膘,於秋天儘可能尋找溫暖一點的地方,並祈禱冬天彆太冷、彆太長,牛羊牧畜彆凍死、餓死太多。
資源更沒的說。
即便在後世,這片草原是世界文明的礦物資產富裕地區,但即便是到了那個新時代,這片土地上的民眾,也仍舊隻能憑畜牧為生,而不能挖掘出埋藏在地底的財富。
正如後世人所了解到的,那句出自匈奴底層民眾口中的哀呼:亡我祁連山,使我六畜不畜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婦女無顏色。
草原上的貧瘠資源,逼得遊牧民族必須和天爭,和地爭,和人爭。
爭的卻絕非大富大貴、子孫萬代,而僅僅隻是活著。
再加上生活方式的問題——上限不高,下限極低的遊牧文明,讓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民族,幾乎不具備任何抗風險能力。
一場大風、一場暴雨;
一場大雪、一場冰雹。
甚至於一場乾旱、炎熱,一股寒流、瘟疫,都能如鐮刀般,成片成片收割這片草原上的生命。
他們沒有賑濟災民的中央政府——因為他們的中央政府,也照樣抵禦不了這樣的自然危害;
他們沒有可以自外地調用的物資——草原上的資源,非但不允許其他地區幫助他們,甚至使得其他地區更樂意、更希望死的人再多一些,好讓生存壓力減小。
對於遊牧民族而言,南下侵略,從來都是一個殘酷的生存問題。
——不搶,就要餓死、凍死。
隻能搶。
搶鄰居的,搶親戚的;
等什麼時候,大家都窮的沒什麼東西值得被搶了,就該合計合計,聚集起來南下,去搶更富裕的漢人了……
對於漢家而言,這不公平。
但從客觀角度、從上帝視角來說,這也不過是遊牧文明,在這個文明階段唯一能想到的生存方式。
那麼,既然是‘生存’二字逼迫遊牧民族搶掠、發動戰爭,那這個問題,就不是無法解決的。
——遊牧民族要的是生存,而不是殺戮、戰爭;
而生存,並不非得通過搶掠、侵略來達成。
就拿曆史上,以休屠部、休屠澤作為投名狀,得以內附漢室的混邪部來說——他們就是最先想明白的那一批。
打仗,可能能搶到東西,也可能搶不到,但一定會死人;
直接投降,不需要再搶東西,而且一定不會死人。
那還想什麼?
幾乎無風險、必然有回報的內附,怎麼都比風險與回報成正相關的戰爭、侵略要強吧?
曆史告訴劉榮:混邪部,隻是最早想明白的那一個,絕非最後一個。
在混邪部內附漢室,並順利過上老婆孩子熱炕頭、人人都不用再擔心隨時死於非命的美好生活之後,越來越多的草原部族,開始生出了彆樣的心思。
也正是在這個背景下,冠軍侯才能以神兵天降之姿,在草原上如入無人之境,幾乎將進入視野範圍內的每一個匈奴男人,都轉變為了漢家的‘胡騎彆部’。
劉榮很清楚:這,是最正確的路線。
這是對漢家而言,性價比最高——投入最小、損失最小,同時收益最大的統戰思路。
而混邪部與休屠部的故事,就將成為這一統戰路線的開端。
——最晚在今年年末之前,此事便會得出結果。
要麼,是混邪部如曆史上那般,以一己之力覆滅休屠部,將整個休屠部的人頭外加休屠澤雙手奉上;
要麼,是這兩個世代居住、生活在河西地區的中大型部族,鬥個兩敗俱傷。
漢室怎麼都賺。
最主要的是:從此以後,草原上的部族與部族之間,也很難再以相對和平、友善的方式相處了。
——你就不怕你身邊的鄰居,是下一個‘借君項上人頭一用’的混邪部?
萬一是,那他捅你腰子,可是很疼很疼的。
即便不是……
咳咳;
即便他不是,也不願意做第二個混邪部;
難道你,就不能做第二個混邪部,讓他成為第二個休屠部嗎……
在後世新時代的相當長一段時間裡,全世界人民都向往美麗國,恨不能生來就是高貴的美麗人。
但很少有人知道:在人類曆史上的絕大多數時間裡,世界人民——至少是亞洲東半部,人們向往的是‘天朝上國’,即華夏。
而今漢室,在同樣舉足輕重的匈奴人麵前,或許還沒有絕對碾壓級彆的強大實力。
但漢室百姓的生活,即便是同樣屬於超級強國百姓的匈奴百姓,也同樣是無比向往的。
劉榮有十成的自信篤定:隻要有機會,九成九以上的遊牧之民,都願意成為有飯吃、有地種,有衣服穿、有房子住的華夏民族。
好比上百年前,需要秦孝公費儘心機去拉攏、安撫的義渠人——在如今漢室,都成了軍隊視為珍寶的義渠鐵騎了!
說是義渠鐵騎,卻也基本已與漢人無異!
往更早了說——殷商開國之時,連山東半島都還是‘境外’,荊楚、巴蜀、關中、燕代,儘是外族之徒;
出了都城,再走幾百裡就能到國境線。
結果呢?
山東半島的萊夷,現在叫自己‘齊人’。
荊楚蠻夷之地,出了漢太祖高皇帝。
巴蜀山林,成了天府之國;
曾經‘苦寒’的燕代、秦趙,如今都成了漢室疆域的北半部。
那麼,未來呢?
為什麼未來的大草原,不能是漢室版圖上的‘內匈奴’呢?
為什麼匈奴人,不能像如今的義渠人那般,在百十年後,成為漢家軍隊又一哄搶的珍惜精銳兵源,同時又和華夏民眾,看不出什麼區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