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雲散!
風雪又起,他沿著雪白的大路,一路西行。
倘若搭船,一路逆水而上,可直達明月山下。
於是,二丫生平第一次坐了船,一艘不大的舢板小船。他身上已沒有足夠的錢租大船,好在二丫很乖,一路也不鬨騰。船夫的女兒年不過十六七,穿著一件藍底白花的厚襖子。戴著頂青綠色鬥笠,一雙狹長的眼睛斜斜地瞥過來。他縮在船艙一角閉目養神,二丫躺在他身邊,睡得正香。
公子,你吃點東西吧!有新做的炙魚。
女孩探過頭來,目光灼灼。
丫頭,不要打擾客人休息了。
船夫六十來歲,戴著鬥笠,穿著黑色蓑衣,滿臉風霜,搖著檣櫓的手極穩當。
女孩羞澀地吐吐舌頭。
阿爺,你吃。
女孩兒將一條烤得金黃的魚送到船夫嘴邊,嘻嘻地笑著。
老船夫離著天倫之樂,吃著噴香的魚,唱起歌來。
鹹陽百二山河,兩字功名,幾陣乾戈。項廢東吳,劉興西蜀,夢說南柯。韓信功兀的般證果,蒯通言那裡是風魔?成也蕭何,敗也蕭何;醉了由他!東籬半世蹉跎,竹裡遊亭,小宇婆娑。有個池塘,醒時漁笛,醉後漁歌。嚴子陵他應笑我,孟光台我待學他。笑我如何?倒大江湖,也避風波。
老船夫的嗓音粗啞難聽,女孩兒一邊聽一邊笑,坐在船舷邊扣舷應和著,這一男一女,一老一少,隨著碧波,雲淡淡風輕揚。
倒大江湖,也避風波。
何處避風波去?
他歪在船中,伸手拉起那大氅蓋住二丫露在外的小手。
船行一日,始至明月山腳下。
明月山莊座落在明月山半山腰,一座青磚琉璃瓦的雅致院落,門楣上碩大烏黑的篆書“明月”二字,透著一股與世無爭的恬淡之氣。明月山莊自其主人明月先生逝後,山莊幾近荒廢。院落還是那座院落,隻是一派蕭索。屋頂簷間白雪覆蓋。他推門而入,院中一青衣婢子正在掃雪,見到他大為驚訝。扔掉手中的掃帚,跑上前來,歡喜莫名。
葉寒涼認出那丫頭正是之前在阿七跟前侍奉的婉兒,婉兒做著手勢比劃著問他,阿七姑娘去了哪裡。葉寒涼搖搖頭,疲倦地將已經睡著了的二丫放在婉兒手中。
將她安置在明月樓中。
明月樓是正是先前阿七住的東邊院子,婉兒將明月樓那間大房齊齊整整地收拾一新,她正要將那被褥簾帳撤換下來新的,葉寒涼製止了她。他坐在床邊,摸著那繡被上繡著的花與葉,錦帳青煙,銀鉤閒掛,床頭紅燭搖曳著璀璨的燭光,將他落寞的影子拖得老長。
明月山莊管事阿瑟忙不迭地跑來,見著那位冷麵的新主子,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宮主,您可回來了。
阿瑟站在榻下,看著那人坐在床前發呆。
宮主,那阿七為何……
葉寒涼猛地抬眼望他,目光森然。
現下,昆侖宮如何了?
小的每日差人探查昆侖宮的消息,這是這幾天的。
阿瑟從懷中掏出一隻青色布囊,恭恭敬敬遞到他手上。
葉寒涼拆開布囊,翻閱著那一張張寫滿字的信箋,臉上不住地閃現出陰冷的笑意。
給昆侖宮發信號,本宮回來了。
阿瑟領命,快步退了出去,在院中放出一枚信號彈。蒼藍的天空,綻放出一枝雪白的桔梗花。
此時昆侖宮燈火通明,沈青月抱著酒壺,醉醺醺地歪坐在寒涼殿偏殿,這些天他一刻都不曾鬆懈過。昆侖宮外那些蒼蠅似的名門正派,打著鋤奸除惡的名頭,圍攻昆侖宮。說什麼已有數名各派弟子死在寒冰魄陣之下,務必要昆侖宮給個說法。他怎麼會用寒冰魄隨意殺人?
窗外一枝雪白璀璨的桔梗花,如煙花綻放。
他忍不住笑起來,提著冰冷的酒壺,衝出殿外。
是明月山莊的方向。
他,回來了。
細細的雪霰落在他頭上衣上,紛紛揚揚。
入夜時,阿瑟領著兩個青衣丫鬟擺上飯菜,有葷有素,有點心也有湯。阿瑟見他那新主子一副鬱鬱寡歡的樣子,也不敢多言。可又心裡癢癢得要死,有意沒意地提起阿七。
這屋子原是按照阿七姑娘的喜好來布置的,不知宮主可還住得慣。那阿七姑娘……
葉寒涼臉若寒冰啪地將手上烏木箸按在桌上。
以後誰若在本宮麵前提及這個名字,便休怪本宮無情。
滿室寂然,無人敢多言。
唯有二丫坐在鋪著厚厚繡墊的椅子上,嘟嘟咘咘嘰嘰地亂叫著,圓溜溜的大眼睛盯著婉兒看個不停。婉兒衝著她笑,她也衝著婉兒笑,嫩白的小手抓著一塊酥糕吃得滿嘴滿身都是。
布菜的小丫頭時不時地拿眼睛瞥他一眼,欲語還休。
葉寒涼端著茶杯,一襲素白寬大錦袍,流雲一般籠罩全身,長發垂肩,臉色鬱鬱的。索然寡味地拾起雙箸,吃著素白瓷碟中翠色欲流的青菜,一麵伸手拂掉二丫衣襟上星星點點的糕屑。
有話便講。
是,奴聽說,先前各大門派圍攻昆侖宮……
葉寒涼將烏木箸擱下,目光幽幽地望著搖曳的燭光。
本宮知曉了。
他悵然若失地端起茶,看著清冽的茶湯,默然。
宮主,您似乎毫不擔心。
外人要上島豈是那麼容易的事?
葉寒涼捏著茶杯,手指溫涼,心思蕪雜。昆侖璽遺失多年,不知那些所謂的名門正派為何突然又打起那昆侖璽的主意。
二丫吃得飽飽的,打著哈欠,困意十足。他便吩咐人在他榻下安了張舒適的小床,那孩子舒舒坦坦地睡了,睡夢之中還嘟嘟嘟嘟地叫著。
阿瑟,明早便著人下山去尋個靠得住的乳娘照顧這孩子。
阿瑟麵有難色,卻依然應了下來。
怎麼?找個乳娘而已,有何為難?
您有所不知,最近山下鎮子不是很太平,有不少人家都搬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