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雲散!
九州城外,守城的將領老張,搓著凍得通紅的手,望著轔轔遠去的馬車,恨恨地罵了聲娘,方才還凝結在臉上的媚笑,立刻煙消雲散。
蜿蜒的官道上,雪路泥濘。官道兩旁邊的綠樹上壓滿積雪,寒風蕭瑟。厚重軟簾內,蕭似雨換了個姿勢,盤腿坐在車座之上,倚靠在車壁上。饒有興致地看著那閉目養神的女孩兒,模樣兒竟然完全變了個人。
唉唉唉。
他連連歎息,臉色哀哀戚戚的。
你若是我妹妹那該多好啊!
阿七睜開眼睛,疑惑地瞪著他。
哎呀,頭疼至極。對了,你那個……怎麼做到的?
蕭似雨指了指自己的臉,他還是好奇,她是怎麼在這麼短的時間裡變成了另外一個人的。
阿七掏出那隻藥瓶來,在他眼前晃了晃。
花神醫給的,易容丹。
還有這種玩意兒,給我來兩顆唄!
阿七將藥瓶揣回懷中,閉眼不搭理他。
馬車行了半晌,遠遠聽到一陣梵音。阿七猛地掀開車簾,望見風雪中一座青石灰瓦的建築,正是青龍寺。
能不能在前麵停車?
阿七回頭望著他,哀求的眼神,楚楚可憐。
前麵是青龍寺,你還真要去寺裡賞梅花啊!
似雨公子,求求你了。
那女孩兒再三哀求。
我的小美人兒啊,咱現在在逃命啊!一群光頭和尚有什麼好看的?
蕭似雨叫車夫老丁將馬車停在青龍寺山門前。阿七掀簾下了馬車,蕭似雨撐起雨傘跟在她身後,進了青龍寺山門。
此時,青龍寺的和尚們剛剛結束早課,見到這兩位不速之客,頗為驚詫。如此之早,進寺燒香的香客實在罕見。
阿七道明來意,說要祭拜錢塘顏公夫婦。此時阿七非之前容顏,青龍寺的方丈老和尚並未認出她來,向她稽首道
施主是那傅公子故人還是阿七姑娘舊識?傅公子往常每月都親自來加添香油,最近小半年卻未曾再來,不知傅公子貴體可安好?
阿七雙手合十道
勞方丈掛念,傅公子與阿七皆事務纏身,不得空前來。故委托信女代為儘一份孝心。
老和尚便不再說什麼,叫了一個小沙彌代為引路,領著他們往供奉阿七父母靈位的浮屠塔而去。
佛塔燈燭通明,梵音嫋嫋。
阿七跪倒在蒲團前,淚水漣漣。
阿爺,阿娘,小汐來看你們了。
蕭似雨同情地看著她。
原來姑娘雙親已逝。
阿七祭拜完父母雙親,一雙原本炯炯有神的眼睛,早哭得跟一雙桃子似的。
兩人辭彆方丈,出了青龍寺,上了馬車,快馬加鞭地往北地邊城而去。
經過四天三夜不眠不休的奔勞,他們才趕到了謝橋鎮。阿七累壞了,路上又感了風寒。蕭似雨看她那病怏怏的樣子,再不聽她的,便找了家客棧住了下來。
阿七躺在陰冷的房間裡,咳嗽不止,瘦削不已。
我還是去幫你找個大夫來瞧瞧吧!
蕭似雨見她那個樣子,心疼不已。
彆……彆走……
她虛弱地喚住他,臉色潮紅。陌生的房間,寒涼的雪夜,蕭冷的風在窗外胡亂地吹著。
我去幫你叫大夫,你病得可不輕呢!
蕭似雨站在燈燭光影之下,一抹如雲身影投在煙青色帳上。
她無力再說什麼,隻是輕輕地咳嗽著,慢慢地閉上眼睛。
門吱呀關上了,那少年急匆匆地下樓來,走到大堂,對櫃台裡撥著盤算珠子算賬的掌櫃說了什麼,遞上一錠雪花花的白銀。
兩鬢星星的掌櫃接過銀子,笑得跟朵花兒似的,忙不迭地點頭哈腰,目送著少年出門遠去。
阿木!
掌櫃冷笑著收起雪白冰冷的銀錠,衝內裡叫了一聲。一個灰衫灰褲蒙著黑色頭巾的二十四五的男子木木地掀簾走了出來。
掌櫃的掌了燈,踩著灰舊的樓梯一步步往二樓上來。
那小子出去了,隻那丫頭一人在房內。
掌櫃桀桀地笑著,笑得人周身發冷,笑得人要做噩夢。
那木木的男子麵無表情,走到天字號房前,踹門而入。
阿七聽到腳步聲,已驚出一身涼汗,顫巍巍爬起,拽著被,倚在床頭。
蕭公子??
她茫然地問了一聲。
蕭似雨甫才出去,如何這麼快便回來了?
掌櫃一隻手擎燈,一隻手負於身後,慢慢踱到榻前,微眯著一雙滿是褶皺的眼,似笑非笑地盯著那羊羔一般的薄衫少女。
好個柔媚清秀的小娘子!
掌櫃的衝那木木的男子使了個眼色,那男子捋起袖子來便開始翻箱倒櫃,將一個房間翻得亂七八糟。
你們……你們要做什麼?
她惶惑不已,馬上意識到,那蕭似雨竟帶著她住了一間黑店。
要做什麼?
掌櫃的身體前傾,冷冷笑著打量她一副病容卻又彆有一番風情,心裡一激蕩,俯身便來掀她被子。
彆碰我,滾開!
那色老頭兒碰到她的手,她便如生吞了蒼蠅一般,狠狠一巴掌打在那老樹皮一般的手上。一碰到那隻手,她又委屈得不行,眼淚刷地落下來。
掌櫃哈哈大笑起來,望向身後正翻著一隻包裹的叫阿木的男子,隻見那阿木從包裹裡拈出一塊金燦燦的牌子來。
老大,金子做的!
阿木翻看著那金牌,老色鬼見那牌子花紋繁瑣,牌子上綴著鵝黃色瓔珞,瓔珞上又串著數粒小拇指大的珠子。眼睛已是亮了,扔下那瑟瑟發抖的女孩兒,便過去看那金牌。
金牌上一個碩大的陽刻的“憫”字,把個老頭驚了一跳。
這是憫國公府的銘牌。
阿七掙紮著爬起來,便要往外逃去!
那老頭看著金牌,驚出滿頭大汗來。
快點放回去,放好!
他嚇得半死,放回金牌,再看那驚嚇不輕的丫頭,咬了咬牙,快步上前拽住她,狠聲道
一不做,二不休,怪隻怪你自己運氣太差!
說罷化掌為刀朝那丫頭後頸劈去,阿七應聲倒下,軟綿綿地歪在那老頭臂膀之中。
老……老大,如何把人打暈了?
那阿木見那老頭一臉狠戾,眼神愣愣的,不知所措。
把東西帶上,走!
老頭把那昏迷的阿七放在那阿木背上,奪過他手中的包袱,匆匆忙忙離開房間,下了樓,便往後門而去。
此刻,昏暗的街道上,蕭似雨下了馬車,進了那醫館,嚷嚷著要找大夫。那女大夫正在櫃台前忙碌,見一風塵仆仆的公子哥疾步而來,忙起身迎客。蕭似雨道明來意,女大夫點點頭便朝青布簾內喚了一聲
半夏,隨我出診。
那身穿淡紫衣衫的侍女不由得多看了那一身華服的公子哥兒。
女神醫,咱能不能快些兒走?我那妹子病得可不輕呢!
花無言正收拾藥箱。
你急什麼?若不是你說識得我家二公子,誰要大雪天的還跟你走這大遠的夜路。
那女神醫正是花二小姐,她身後背著藥箱的侍女半夏,毫不留情地懟著那公子哥兒。
蕭似雨嬉笑著臉皮哈著腰對那冷臉不言的花無言抱拳拱手。說話間便到了那客棧門前。
花無言抬頭看著那客棧門楣之上掛著的牌匾,皺著眉道
公子為何住這間客棧?
牌匾上寫著“悅來客棧”四個烏黑的大字。
怎麼啦?這家客棧住不得麼?
蕭似雨大步走了進去,櫃台前卻不見那年過半百的老掌櫃。他心中一緊,大步朝樓上跑去。
房內空空,行李和那丫頭,都不翼而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