頑賊!
在俱爾灣的新城,很難找到成群結隊的男人。
衣衫不合體的孩童蹦蹦跳跳,隻需一件破舊的戎服短袍,就能遮住瘦小身體,隻需要一根木棍扮作坐騎,就能讓貧窮的娃娃仿佛富有四海健壯婦人在樹蔭下為耕牛驅散蠅蟲,撐著播種的耬車擦拭汗水,偶爾望向東方的眼神帶著擔憂與期盼。
遠方隱約有鼓樂傳來,起初在人們耳中聽來並不真切,直到揮舞黃旗的騎兵帶揚塵馳過田壟,強扯嘶啞嗓音,在田間喊出喜訊“勝了,
勝了!大帥儘掠蘭州!
整個新城為之沸騰,老弱婦孺爭相放下手中事務,沿滾滾人流向城東奔去,那裡已經有人高高舉起早就備好的鞭炮,僻裡啪啦地放響。
後金天聰汗的嫡長子愛新覺羅·豪格坐在彆院手握糌粑,遠處劈啪的鞭炮聲與歡呼喧嚷,令他刹那恍惚失神,仿佛回到建州衛,十年前的建州衛這裡和祖父的赫圖阿拉……太像了赫圖阿拉對豪格甚至整個後金來說都是遙遠的名詞,那曾是努爾哈赤時期的金國都城,彼時建州最大的宿敵是海西女真的烏拉部,身居紫禁城裡的萬曆皇帝依然是天上地下最有權勢的人,如日中天豪格今年自十五隨祖父初次上陣,從軍從已有九年經曆父親繼位之初的艱難境地,金國已成為雄踞東北與大皇帝勢均力敵的強權,此消彼長,大明還是那個大明,對金國來說看上去卻沒有那麼可怕了
“貝勒,他們說大元帥得勝回還了,我等是出去迎接還是等待召見?”
鑲白旗前任都統、金國吏部承政圖爾格關上院門低聲彙報,抬頭掃了一眼院中披掛鎖甲、扯掉偃月刀皮套的鑲白旗護軍,皺眉道“帶弓刀即可,莫佩大刀。
豪格坐在矮有說話,隻是很快的糌粑吃完,飲下一冷水,目光越過院牆,看向遠處新城城頭的女牆,這才起身挎上腰刀,道
“當然要去迎接,姑父為軍中宿將,正好瞧瞧他家軍隊,與我等孰強孰弱。
在豪格心裡,劉承宗的軍隊能和明軍周旋並活下來,勝出便必有所長。
如今他的疑惑不過是劉承宗長在哪兒,具體又有多長。
這決定了他和劉承宗會麵時的態度,豪格做了兩手準備,他聽說孔有德在東邊率領規模上萬的完整火器軍團請求歸附,如果劉承宗沒有很強他也希望能試試,將之收編但若其墊力強乾子孔有德,則要嘗試與之達成聯盟與軍事援助,
圖爾格父親是金國五大臣額亦都,額亦都晚年娶了努爾哈赤的女兒穆庫什,額亦都死後穆庫什按照收繼婚的傳統,成為圖爾格的妻子,因此豪格稱他姑父。
不過這種稱呼和關係,不論叫的與聽的,都隻是恰到好處,需要這樣的親戚時,恰好是親戚;不需要這樣的親戚時,又恰好沒有那麼絕對的親緣十二名護軍拉出十四匹戰馬,頂盔攢甲簇擁豪格與圖爾格隨人群超向東方。
策騎在前的豪格眼中滿是期盼他終於能見到傳說中的流賊了!
作為金國天聰汗黃台吉的嫡長子,豪格僅率護軍十餘騎出使元帥府,對他自己來說是極為重要的一步。
簡單來說,就在幾個月前,天聰汗黃台吉被這幾年接連不斷的好消息砸暈,汗國發展陷入前所未有的短暫迷茫。
黃台吉繼位之初的後金,是先王暴斃、勳貴抗命、內有天災、外有封鎖,同時麵臨大明、蒙古和朝鮮的三方威脅,且境內有大量漢人、女真間諜,整體瀕臨崩潰的地方割據部落。
而如今的後金,黃台吉通過宣布滿漢一體,將部分漢人從八旗奴隸中獨立出來,削弱勳貴王公的權勢逐步集權;進攻朝鮮使其被迫達成兄弟之盟開放貿易;以己已之變掠奪人口財貨破除封鎖、橫掃漠南打通朵顏舊道。
長期麵臨壓製、封鎖、饑荒、威脅、瀕臨崩潰的後金,募然回首,努爾哈赤時期夢寐以求的一切已是應有儘有。
如此光景,砸在誰的頭上都迷茫。
退一步,金國已經完成維持生存的所有需求,王公將士稍有鬆懈就會喪失進取之心;而進一步,與大明勝負未分,寧錦要塞群難以突破,如何讓人們保持警醒?
因此就在追擊察哈爾大汗林丹虎墩兔進駐歸化城後,黃台吉召集王公貝勒及將士詢問“今後我等,作戰應以何者為先?”
從征的豪格對答如流“錦州寧遠攻之無益,蓋因我國攻城之法,彼輩儘知;況我兵曾攻之不得,若複令攻之,必有畏難之意。”
“即便攻得錦州,此外七城,亦需煩攻,若徒取一城,其餘皆堅壁不下,彌旬曠日,恐我軍勢長期在外士氣低落。”
對於這種僵局,豪格的建議是分為三步首先對朝鮮采取安撫籠絡手段,那已經是個弟弟了,再征也不過從弟弟打到兒子,意義不大。
其次是察哈爾蒙古殘部,要見機行事,能殲滅則殲滅之,無法殲滅則驅逐之,不宜勞師遠征。
最後,則是他的建議中主要攻略方向,大明。
采取三條道路,遼東地方避免與錦州、寧遠硬碰硬交戰;主要自朵顏故地與漠南的新舊兩路,傾國之力在宣大、通州兩地搗毀邊牆,深入明不論得與不得,都要派軍長期駐紮在這些地方,並在攻取過程中儘量掠奪宣大、通州的人、財、物,以此彌補戰爭損耗、激勵參戰將士最重要的是占據道德製高點,進攻前向屯寨城池廣發布告,是金國願和,而明國不願和,進攻是被逼無奈,使地方百姓自怨其主,反而不怨限金國豪格出現在這,就是他在獻出這一駐軍通州、宣大的策略之上,提到派遣得力之人深入明地招募流賊,使其歸附後金。
就算不能招募,也要駐軍通州,派人往偵流賊動向,待大明分師捍禦,趁夜兩路自寧錦、通州乘勢急進,夾擊山海關,使攻守易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