頑賊!
白給的城池沒人嫌多。
就在周日強告知哈密歸降的來龍去脈時,中軍參謀賀虎臣走了過來,打斷了二人對話,他抱拳道“大帥,馬換好了。”
“軍情如火,傳令拔營東進。”劉承宗說罷抬眼看看日頭,轉頭對周日強道“周將軍路上過來也沒吃東西,先跟我往西走,馬背上吃點東西,我還有話要你帶回去。”
兵將隨即集結,僅留小部收拾營帳,很快虎賁營便擺開行陣踏上漫漫黃沙。
周日強跟著劉承宗走了很久,儘管他就落在劉承宗身後二十幾步,卻一直沒聽見劉承宗的召見,隻能看見他在前麵身體隨馬背起伏,一言不發地盯著沙漠裡擺開的三路大隊。
他也不知過了多久,約摸著走出去都有四裡地了,才聽見護兵道“周將軍,大帥請你上前。”
待他打馬上前,周遭護兵舉著旌旗前後左右分開,在行軍中拉開十個馬身的警戒線,才聽劉承宗道“回去告訴我哥,巴拜降就降了,對哈密不駐軍、不征稅,但要強征最好的軍器、士兵和馬匹,儘快往天山去。”
周日強還沒明白過來,抱拳應了一聲“是!”,隨後才問道“臣聽說吐魯番正在抽丁建軍,大帥要調哪位將軍駐守哈密?”
“誰也不調。”劉承宗麵無表情地搖頭道“我不打算跟吐魯番開戰。”
“這……”
周日強沒想到劉承宗會對哈密有這種態度,趕忙道“那可是哈密啊,百年以來,哈密從未如今日這般唾手可得,還望大帥三思!”
這是令他心潮澎湃的收複哈密之偉業,就像過去哈密城在大明的命運一樣,周日強絕不願讓它成為鏡花水月。
實際上在周日強看來,如今能收複哈密的,隻有元帥府有這樣的能力,他希望能勸說劉承宗重視哈密。
劉承宗卻顯然對他的勸說不夠重視,隻是笑眯眯地從馬背囊裡摸出塊肉乾,放在口中安靜咀嚼。
大隊沉默行軍,戰馬起伏間蹄子有節奏地踏在沙地,讓馬背上的騎手們兵甲相撞,軍列車轔馬蕭之下,周日強心急如焚。
待劉承宗咽下肉乾,這才不輕不重道“印象中周將軍深謀遠慮,這次有點意氣用事,不過不壞。”
實際上劉承宗對周日強的態度,在內心深處很高興。
他滿腦子想的都是軍糧、兵力、戰法和勝利,為的就是彆人能在他創造出的條件下,想一些比一口吃的,更重要的事。
收複失地,是更重要的事,完成前朝未竟之偉業,更是重要的事。
“巴拜降了,但哈密歸屬,他一個小貴族說了不算,吐魯番終究會把哈密奪回去。”
說罷,劉承宗話鋒一轉,臉上充滿自信“當然他們能奪走多少次,我們就能再把哈密奪回來多少次,隻不過……”
周日強的臉上再度燃起希望“隻不過?”
“隻不過這不是哈密問題的關竅,關竅是一道算術題。”
劉承宗看向周日強,笑道“周將軍對兵書戰冊不熟,但算數極好,這麼說吧,葉爾羌的銃和甲我都在瓦剌身上見過,鍛甲弓刀不錯,利在近戰短在銃炮。”
其實銃不一定短,他在巴圖爾琿台吉手裡頭見過葉爾羌的自造鳥銃和購置鳥銃,都挺長,無非自造的工藝差一點、使用的火藥也差一點。
單兵火器是中原王朝的優勢,因為這個時代的火器還沒有發展到能淘汰掉所有兵器和鎧甲,本身不可替代的優勢隻有一個,製造和使用簡單,最容易快速成軍。
中原王朝的官僚集權製度、龐大的手工業規模、巨大的人口數量,才是使用火器的最大優勢,在世上絕大多數沒有成熟工匠管理體係、沒有完成中央集權的部落貴族或封建貴族社會,拿什麼談標準化?
當然這並不是說沒有標準化的火槍就差,各式火器本身是大差不差的東西。
人的身體對火藥武器來說太脆弱了,甚至就連沒有任何殺人目的的二踢腳配個小石頭都能把人炸死。
更彆說專門配個管子,塞個鐵球了,長的短的遠的近的,都能殺人。
元帥府的優勢就在於劉承宗比誰都清楚火器的發展和手工業發展分不開,利用從中原卷出來的匠人,在青海快速建立出相對龐大且完善的槍炮製造體係。
這決定了在西北,體量跟元帥府差不多大小的汗國,不可能比他的槍多……更彆說葉爾羌的體量比整個元帥府小得多,幾乎跟西寧府差不多。
“吐魯番能動員兩三萬軍隊,哈密是座地形不好,好在是好守的小城,最少需一個營駐軍防守,還要防備裡應外合,以及敵人不來攻你怎麼辦。”
劉承宗說完,把問題拋給周日強“三千人的兵糧從哪裡,你來算,算出來我給你撥三千人守哈密,算不出來你就去按我說的告訴我哥。”
周日強把這事想得太簡單了。
人們在熱情中很容易頭腦發熱做出非凡的壯舉,就如作為百年來第一個登上哈密城頭的漢人將軍周日強一樣。
這位將軍手上的兵馬不多,水師衙門十八位蒙古羅漢、百餘造船匠人和三百名蒙古大力水手在他的號召下統統穿戴甲胄手持兵器,做好了與那座小城共存亡的準備。
他覺得以元帥府之強盛軍力,在哈密這個地方作戰,隻要他們能守到大軍來援,一定能輕輕鬆鬆把吐魯番集結的軍隊揚了。
但打仗不是簡單的二減一,
多少軍隊能守住哈密、調這些軍隊進駐哈密要多久、若敵軍不來他們要駐守多久,維持駐軍的兵糧需要多少人運送,糧食從哪兒出……都需要進行精密的計算。
運糧的事,算周日強的本職工作;計算軍糧路耗,也是地方文官的必要技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