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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8 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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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頌揮手示意書房內的親衛們都退下,周隨亦被府衛頭子攙扶著走遠。

長史這才問“主君留那婦人一命,意欲何為”

裴頌道“是些私事。”

他抬眼望向窗外黑沉的天幕“我們查到的所有線索,都恰如其分地斷掉了,先生,暗處有隻手,在攪動雍州乃至整個渭水以南的風雲呐”

長史想到如今的困局,沉了臉色道“若真是溫氏女所為,此女運籌帷幄的手段,怕是還勝她父兄一籌,來日必成大患。”

裴頌嗓音幽冷“加派人手搜尋菡陽蹤跡,周隨也派人盯著。”

長史道“如今最棘手的還是定州的戰局,雍州雖歸降於主君,可恒州也歸降了魏岐山,燕雲十六州固若金湯,大梁腹地揭竿起義之輩卻還多如牛毛,時局於主君不利也。”

裴頌嗤笑一聲,眼底儘是疎狂“這天下,素來是能者居之,誰手握雄兵,時局和先機,便在誰手中。”

“魏岐山不是想用一個定州挫我銳氣麼,那便讓他好生瞧瞧,他朔北鐵騎,能不能壓過我手上這支虎狼之師”

他長指落在輿圖上的孟州,淩寒黑眸中一片肅殺之意“明日我親自發兵孟州,勞先生替我坐鎮雍州,繼續查殺死邢烈的凶手,孟州一破,軍資也就有了。”

孟州和襄州,是渭水以南最硬的兩塊骨頭,端掉了孟州,襄州便也自危,其他還想自行舉旗當土皇帝的,便也得掂量掂量了。

勢力混亂的大梁腹地,終也會在他數十萬雄兵傾軋之下,凝成一塊鐵板。

燭光昏黃,案上一盞冷掉的茶水中,倒映出的是一張桀驁冷佞的年輕臉孔。

長史淺歎一聲“主君之誌,可吞山河,但掌兵之人,切忌殺伐過重,主君強破孟州,是為給其餘還未歸順的大小勢力以震懾,城破之後,也需再施以仁德,方可收攬民心。故軍資所需,清算些商賈巨富即可,切莫收刮尋常百姓過甚,惹來一身罵名。”

裴頌因被幕後做局之人逼得進退維穀,心中尚有幾分隱怒,道“民心亂世爭雄,又有幾個真正是要為民生立命的不過都是給自己的野心找個冠冕堂皇的理由。”

“從雍州獻降,我必須為大局忍下周敬安自戕對前梁的儘忠,再到渭水以南米糧藥價橫溢,軍資難征,我便一直在思索一個問題,民心,當真有那麼重要麼”

一隻飛蛾撲進了燈罩中,在輕紗所製的罩子內亂飛亂撞,卻始終尋不到出路。

裴頌望著那隻飛蛾,神情冷漠“這天下萬民,早已被曆朝曆代的帝王們規訓成了一群家畜,隻要刀口沒落到他們自己身上,他們便麻木如初且逆來順受,可即便刀子落下來了,也是任人宰割。沒人會為了爭奪一處馴養家畜的地盤,關心原本放養在那裡的家畜作何想;家畜麼,也不會因念著前一任主人的好,就拒不認後一任主人不是”

“先生,這樣一群誰掌權,便對誰唯命是從的愚民,我為何要因他

們束住手腳”

飛蛾最終也沒能飛出燈罩,在暈著昏光的紗罩上撞了不知多少次後,掉落在了燈台底座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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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史被他這番話驚得半晌無言,許久,才似有些不知所措般道“主君何出此等駭俗之言”

裴頌看向窗外暗沉無邊的夜色,昳麗的麵容上浮起幾絲含恨的譏誚“因為這天下萬民就是愚鈍且無知,貪婪又怯弱啊。古秦能一掃六合,靠的是民心麼是那數十萬雄兵”

長史道“可秦不過二世而亡”

裴頌回身看向長史“不,是因為秦沒了下一個能震住朝野疆域的帝王。天下大統而治,或許需施以仁,可爭這天下,必是順我者昌,逆我者亡”

長風吹過曠野,枯草倒伏,寒鴉淒切。

溫瑜手捧一抔土,沉默地灑在新壘的墳包上。

護衛長牽來馬匹,道“貴主,追兵咬得緊,我們需繼續趕路了。”

溫瑜站起身,回望夜幕中起伏的山巒,夜風吹動她身上寬大的鬥篷,她緩緩道“追兵越來越多,不管是官府還是山中匪類,都在圍堵我們,應是我的行蹤暴露了,再往南,不知還要死多少人”

離開通城時,她們還有二十餘人,眼下卻隻剩不到十人了。

護衛長道“我們便是還隻剩下一人,也會竭儘全力護送翁主平安抵達坪洲。”

溫瑜垂眸,纖指拂過砍下的新木做的墓碑,嗓音柔和卻堅定“我不會讓每一位義士白死,大爭之世,弱肉強食,人人都欲做那刀俎,誰又甘為魚肉”

這一路走來,她親眼見到了無數百姓因戰火顛沛流離,大梁王朝已崩傾,大小官府或匪類都在稱王稱帝,從百姓頭皮上刮走了一層又一層的民脂民膏。

都要做那萬人之上的土皇帝,誰又管黎明蒼生的死活

溫瑜對蒼生心中有愧。

是她們溫氏,受了萬民供養,卻沒能護住自己的子民。

護衛長道“大人以死明誌,便是盼著貴主重整河山。”

溫瑜閉上了眼,再次掀眸時,眼底已重歸於平靜,卻又有一簇火焰在那靜默之後燎原燃燒,她翻身上馬,看向掩於沉沉暮色中的前路“走吧。”

不管裴頌真實身份是什麼,都不是他禍亂天下的理由,她必會讓此賊伏誅

駿馬撒蹄而奔,溫瑜腰間的木鯉吊墜蕩起一個飛躍的弧度。

雍州城外一處密林裡,霧凇凝了白茫茫一片。

蕭厲將長刀插在覆著積雪的地上,拎著一用黑布緊緊包裹的物件跪在了同樣覆著薄雪的墳包前。

“娘,孩兒給您報仇了。”

他將邢烈的那顆人頭擺在蕭蕙娘的衣冠塚前,對著墳包磕了三個響頭後,取下腰間的銅壺,擰開壺塞,將裡麵的桐油儘數淋在了黑布包裹的人頭上,取出火折子點燃。

橘紅中帶著幽藍的火光很快吞噬了黑布包裹著的東西。

冷月淒清,照出他的影子也倍顯蕭索。

蕭厲借著那火光燒了些紙錢,道“孩兒得離開雍城一段時日,宋欽大哥和鄭虎帶著從前賭坊的弟兄開了個鏢局,幾個乾娘有他們照看著,您放心。”

紙錢燒完,他似不知說什麼了,任細雪落滿肩頭,沉默地看著那火光燃燼,山林間呼嘯而過的風,嗚嗚似悲啼。

周府。

裴頌攜著一身雪夜寒氣踏入廂房時,屋內侍奉的下人都朝著他墩身行禮。

這些都是裴頌自己帶在身邊伺候的人,並非周府的下人。

他沉聲問“那婦人如何了”

婢子答“人雖醒了,但意識還不甚清醒,口中一直念著喚兒什麼的,似個人名。”

裴頌揚手示意婢子退下。

屋內四角都點著燈燭,一室通明,裴頌站在床邊看著那重傷羸弱的婦人,居高臨下問“你認得我”

蕭蕙娘眼神不甚清明,隻下意識地念著“獾兒為娘的獾兒”

裴頌眼神驟然冰冷,拔刀直指蕭蕙娘脖頸,冷喝“誰派你來的”

蕭蕙娘似並未察覺到頸側隻差毫厘地挨著一柄寒涼刀鋒,口中依舊隻孱弱喚著“獾兒”

裴頌冷眼盯著她許久,終是收回了刀,大步走出房門。

那一年,母親在流放途中病死,彌留之際,也是意識不清一聲連著一聲地叫“渙兒”。

這婦人究竟是誰

是知他底細之人,還是說隻是巧合

裴頌行至院中,候在屋外的下人再次朝著他墩身行禮。

他回望了廂房一眼,冷冷道“給軍醫傳話,在我打完孟州回來前,必須保證這婦人還活著。”

三日後,臨著官道的一處茶舍。

一行十餘人的商隊湧入茶舍,喊道“小二,上兩壺好茶,再來十斤羊肉”

“好勒諸位爺稍等”茶舍小二爽快應聲,腳不沾地忙活。

一行人自行找了空桌坐下,罵咧道“孟州稱帝的那個河中節度使,先前吹噓得多能耐似的,叫裴頌三萬大軍壓境,強攻不到一日便城破了,得虧咱們跑得快,不然這會兒可能也跟著城內商賈一起沒命了這年頭,走南闖北的,把腦袋彆褲腰帶上掙幾個辛苦錢,不容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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