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他們斜對麵的一青年,頭戴鬥笠,飲著一盞清茶,靜靜聽著。
商隊中的人往嘴裡扔著炒鹽黃豆,繼續道“要我說啊,這天下,八成還是得歸於裴頌之手,孟州這顆硬茬兒一拔,剩下襄州已不成氣數,兵法上管這叫什麼,叫先安其內,再攘其外”
旁邊的人道“那不一定,南邊不是說已有前梁菡陽翁主的消息了麼那些個山大王,都想著咬到這嘴天鵝肉,借著前梁的勢力,有個名正言順的由頭舉事呢”
先前說話的人搖頭“那些匪類不過一群烏合之眾,談何同裴頌幾十萬大軍爭
雄倒是那位菡陽翁主,各處州府城門都張貼了她的畫像,那可真是長得跟仙女兒一樣,不知最後會便宜哪方豪雄。”
同伴笑道“長廉王世子妃一婦人都還被裴頌收進了攬星台呢,那位菡陽翁主,最後八成是要去同她嫂嫂作伴了”
一桌人便心照不宣地笑了起來。
“小二,結賬。”
冷沉的嗓音自他們斜對麵那桌響起。
商隊中有人扭頭望去,隻瞧見青年從他們桌旁走過時半截線條利落的下顎,和踏入雨幕中的一道挺拔背影,對方持刀的手臂在箭袖下微微隆起一個弧度,跨馬獨行而去,恍若一頭孤狼。
連日奔逃,溫瑜感染了風寒。
她的畫像,已被拓印到山中匪類都人手拿了一份,揚言要拿她當壓寨皇後的數不勝數。
前有凶賊,後有追兵,為了躲過沿途盤查,她不得已,又用了貓毛讓自己渾身起疹,隻是這次的過敏加上風寒,當真成了病來如山倒。
前兩日她還能騎馬,到了第三日,她連翻上馬背的力氣都沒有了,大抵是這一路殫精竭慮,虧空了身子,這場風寒來勢洶洶,她高熱不斷,身上酸痛乏力,骨隙裡似有針在紮。
路上為了引走追兵,她們原本不到十人的隊伍,又分成了三路。
而今守在溫瑜身邊的,隻剩護衛長岑安和一名女衛銅雀。
他們身上也有不同程度的刀劍傷,隻是各大州府似已得到消息,知道他們受了傷,為了追尋他們蹤跡,不僅全城搜捕身上有傷之人,還開始嚴查各大藥鋪,但凡去買傷藥的,都會被盯梢尾隨。
護衛長他們身上的傷勢便也一直拖著。
這日見溫瑜一直高熱不退,護衛長岑安道“我喬裝一番,去藥鋪替貴主抓副治風寒的藥”
溫瑜搖頭,高燒讓她原本豐潤的唇都已乾裂,她眼神裡透著疲憊,卻柔韌如初,道“你身上有傷,去了醫館,隻需打個照麵,便能讓郎中瞧出端倪來的。”
護衛長思索一番,又道“那我去瓦子裡看看,若是能碰上土郎中或是鄉下來賣藥的藥農,便可以弄到些藥材了。”
扶著溫瑜的女衛銅雀看向她,說“貴主,我也覺著此法可行。”
高燒還引發了溫瑜的頭疾,讓她頭也疼得厲害,思考變得緩慢。
她知道不僅是自己的風寒需要用藥,岑安和銅雀身上的傷,也必要敷藥,否則傷口惡化,隻會更難辦。
她終是點了頭,囑咐道“一切當心,路上警醒些,若是發現瓦子裡也有人盯梢,就彆冒險買藥了,回來從長計議。”
岑安朝著她一抱拳“小人都記下了。”
他出去後,銅雀重新掩上了破廟的門,她從黑鐵小釜中倒出些燒開的水,放涼些許後,後扶著溫瑜起身,喂她喝了些,問“貴主,可有好些。”
溫瑜潤了潤澀疼的喉嚨,輕輕點了下頭。
她臉上起了疹,卻還是壓不下麵色的蒼白。
破廟神龕裡,一尊掉了金漆的大佛似笑似憫地看著人間。
溫瑜看著那尊大佛,強撐著起身,上前跪在了積灰的蒲團上,雙手合十朝著大佛虔誠一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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銅雀問“貴主信神佛麼”
溫瑜叩拜完,答“本是不信的,但我在這世上,已無至親,隻剩嫂嫂和阿茵,便是虛無縹緲,我也願替她們祈一份福澤。”
銅雀望著跪在蒲團上,沐著從破窗外傾進的天光,仿若披一身神澤的女子,隻覺心口莫名一震,一時失語。
破廟外卻在此時傳來了淩亂的腳步聲。
溫瑜掀眸朝外看去,銅雀也已警惕躲至破了洞的窗邊,借著洞隙往外看,但見幾名乞丐引著官兵往這邊來,嘴上還道“就是前邊那破廟了”
銅雀變了臉色,打翻小釜,用裡邊的水澆滅了火光,又扶起溫瑜道“不好想來是盤踞在這附近的乞丐聽到了些風聲,為著賞金帶官兵找過來了我先帶貴主離開”
銅雀帶著溫瑜從破廟後殿逃了出去。
幾個乞丐引著官兵進廟,官兵們私下搜尋沒找到人,官兵頭子伸手撚了一指柴堆旁的熱灰,道“火是剛滅的,人應該還沒走遠。”
底下搜尋的官兵也前來稟報“頭兒在破廟後邊發現了腳印”
官兵頭子喝道“快追”
溫瑜在傷寒中的病體經不起長時間奔逃,銅雀身上有傷,也背她不得。
眼見快被官兵追上,她扶著牆推了銅雀一把道“你逃出去,我現已麵目全非,她們便是拿著畫像也認不出我的”
銅雀咬牙一把將溫瑜拽到了自己背上,不顧身上傷口被壓迫到的痛背起她往前奔去,呼吸著凜冽寒風道“您同我們在一起,落到官兵手上,便是他們沒能認出您,也會嚴刑逼供拷問我等下落,我豈能讓您涉陷”
話音方落,銅雀便一聲痛吟,整個人不受控製地朝前跌去。
她儘量護住了溫瑜,卻還是讓溫瑜在摔下時肘關重重磕在地上,發出一聲悶哼,溫瑜蒼白著臉,顧不得疼,去扶銅雀“你受傷了”
銅雀小腿中了一箭,箭杆正往下泅著血,箭頭上應是抹了麻沸散,她現在半條腿都已喪失了知覺,撐著刀紅著眼道“貴主彆管我,您快走”
溫瑜搖頭,她眼眶也有些紅,替銅雀將一縷碎發捋到耳後,說“你們舍命送我至此,已足夠了。”
她拔出銅雀腰間的匕首。
銅雀似知她要做什麼,眼中含恨泣淚道“貴主,不可”
溫瑜按住了她的肩膀,說“銅雀,我們圖來日,不要枉送了性命。”
她以匕首抵著自己咽喉,強撐著站起來,看向不遠處掣韁勒馬的官兵道“我溫氏菡陽,願跟你們走,但你們若再傷我的人一毫,我保證,你們帶回去的隻是一具屍體。”
寒風吹動她衣發,那雙素來溫和沉靜的眸子裡,也迸出了寒刃一樣的冷光。
縱使形容狼狽,那
份從骨子裡透出的高貴和雍容,卻仍生生壓得官兵頭子不敢直視她。
官兵頭子自然知曉活捉她的功勞,遠比帶個死人回去的功勞大,當即朝著底下兵卒們做了個手勢,兵卒們收起弓箭。
他笑道“早知如此,翁主又何必做困獸之爭我家大人不過是聽聞翁主途經此地,想邀翁主前去府上做客罷了。”
話落,身後卻傳來了奔雷一樣的馬蹄聲。
官兵頭子回首,便見金烏墜沉的長街儘頭,兩騎快馬飛馳而來,跑在前邊的那人,鬥笠遮住了半張臉,手上一柄五尺來長的苗刀出鞘,寒芒攝人。
這樣人借馬勢的斬殺,底下兵卒們可不敢直衝上去阻攔,眼見戰馬逼近,無不閃避一邊,挽弓搭箭的,弦還沒拉開,苗刀已裹著殺意斬下。
官兵頭子大喝一聲,一夾馬腹催馬上前,提劍欲同來人拚殺。
然,隻一個照麵的功夫,他便頸側迸血,帶著不可置信的神情一頭栽下了馬背去。
駕馬之人毫無緩勢,在途經溫瑜身側時,長臂一撈,將人攔腰擄上馬背,揚長而去。
溫瑜掛在腰上的木鯉吊墜,撞在對方刀鞘上,發出一聲輕響。
跟在他身後的那一騎,如法炮製,撈起受傷的銅雀緊隨對方而去。
溫瑜摔在馬背上,身體被壓進一個熟悉的臂彎,迎麵疾掠而來的寒風讓她本就澀啞的嗓子愈發說不出話,那條緊箍在她腰間的鐵臂亦不曾鬆開。
溫瑜微微一怔,淺淺呼吸著鼻息間揮散不去的皂角香,忽也不知如何開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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