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明工程師!
大明永曆四年九月十五,即大清順治七年同月同日,山西忻州南、陽曲縣北的巍巍群山中,聚集起了大量的人流。
石嶺關關隘正麵,從蒙蒙雨幕中望出去,隻見綠樹翠穀中,一麵連著一麵的旌旗幾乎蓋住了林木本色,各色旗幟花花白白,遮天蔽日,旗號下方,延綿的營帳順著山勢,一直連到了視野儘頭,仿佛大營就是這雨幕的一部分,雨下的範圍有多大,清軍的營盤就有多大。
小雨拂麵,清涼怡人,在這夏日裡可謂分外安逸,但是此刻,雨中卻是一股肅殺的味道,無數白甲軍士站在關牆前的工事中,冷眼旁觀,漠然打量著相距不過七八裡之外、正在伐木豎柵的清軍。
清軍阿哈、尼堪們將上身脫得光溜溜的,袒著膀子在雨中勞作,他們挖開壕溝,修建柵欄,又打造了拒馬,在明軍工事對麵,也修築了一道工事。
一邊伐木挖溝,這些留著辮子的鋪兵一邊高聲叫嚷,衝著石嶺關的方向放肆的挑釁,“過來呀!讓爺爺們給你們個痛快!”
“明狗小兒,膽怯如狗,躲在石頭後麵裝孫子呢?”
“這等孫子,老子不要!”
“哈哈哈,你不要我要,拿來端屎盆子也好啊!”
“哈哈哈哈哈哈!”
怪聲怪氣和夾雜著遼東口音的官話順著雨滴,從遠處吹過來,落入夔州白甲兵耳朵中,如針紮般刺耳,人人胸口中如一團烈焰炙烤,恨不得立刻跳出去砍死那幫嘴欠的畜生。
軍官們穿梭在自己的部下中間,不停的降溫“不要被這幫東虜誘騙了,他們在激我們,上當我們就輸了!”
“他們在後麵伏有重兵,就等我們忍不住衝出去!”
“公爺有令,擅自出戰者,雖有功也論死罪!”
“大丈夫一條命當死得其所,豈能被狗兒輩所激?”
“把力氣給老子憋著!我也氣,但現在還不是時候,有的是仗等著我們打,等真到了打仗的時候,不出力的老子第一個砍死他!”
兩邊的心理戰如火如塗,率先在對峙中展開,站在關牆前矮牆後的風字營千總劉雲甩一把臉上的雨水,一步踩上了矮牆,又一躍攀上了木柵,雙腿踩在兩根尖利的木刺中間,傲然挺身,運氣於腹,哂笑振聲喊道“呔!對麵的狗子,何必呈這嘴皮子功夫?有膽子的,就擺明車馬殺過來!老子在這裡等著,不過來就算你爹媽沒給你們生卵蛋!”
他武藝高強,頗有內勁,這一聲吼竟然壓過了對麵的人聲,如雷似電,在雨中震蕩四方,兩邊的人都聽得清清楚楚,頓時聲息一頓,噪雜的罵聲居然一下停了下來。
短暫的沉默之後,夔州軍這邊爆發出炸雷般的歡呼聲,“對啊、對啊!”“有膽子過來的!”的附和聲響砌長空,而對麵,清軍隊列中謾罵聲一片,汙言碎語不絕於耳,場麵失控起來,由清軍的挑釁演變成兩邊的對罵,與明軍犀利的嘴皮子比起來,清軍那邊似乎還落了下風。
“草你娘!”一個身材粗壯的阿哈何時受過明軍這等氣,偏偏他漢話不好,說起來不太溜,哪裡是罵架的能手?被明軍那邊哽住了,牛脾氣上來,抄起刀就要奔出去。
腳剛動,身後伸出一隻手來,帶隊的牛錄額真一把將他拽了回來,壯漢體健如牛,卻被拉了個圈圈,一頭被扔在泥水裡。
“王爺有令,隻可誘敵,不可攻城,你他媽的要害我們整個牛錄嗎?”鐵塔般的額真站在雨中,雨滴打在他的身上,化作水珠四濺開去,渾然如一尊怒目金剛。
壯漢咬著牙,不敢造次,爬起來鞠個躬,悻悻的又去扛木頭了。
額真扭過頭,狠狠的剮了對麵一眼,朦朧的細雨裡,對麵的明軍霧蒙蒙的一片,看不大清楚,唯有那充滿川味的嬉笑怒罵遙遙傳來。
清軍挖溝隊伍的兩側後方,一片黑壓壓的人蹲在地上,伏低著身形,宛如潛伏的狼一般無聲無息,帶隊的正黃旗固山額真準塔朝地上吐了口唾液,瞪著發散著戾氣的眼睛一揮手“走!退回去,這幫明狗不會出來了!”
他們已經在雨中埋伏了兩個時辰,滿身都是泥,耳根子都被兩邊的罵聲麻木了,卻依然不見半個明軍出來,除了無奈的回去,再等下去也無益。
……
“碰!”滿達海一拳擂在桌子上,將一張矮幾捶得幾欲散架。
“豈有此理!”他咆哮著“明狗如此怯戰,何以敢夜襲我漢軍?斬將奪旗,何等囂張,此刻卻又畏戰如鼠!真真可惡!”
“應有之事,不必動怒。”多爾袞眯著眼,細縫般的眸子裡光芒閃爍“這才是勁敵該有的樣子,氣浮與麵,義氣用事,隨便一激便上當,那就不配當咱們的對手了!”
滿達海撇撇多爾袞,心道您到底是那一邊的?
“下麵的人已經按我的吩咐,築了壕溝木柵,明軍要衝過來必然費事,如對付尼堪那般對付我們,就沒有那麼容易,咱們且先休息,走了這一路,兒郎們都累了,待過得一天兩天,再去攻關。”多爾袞笑著把一個杯子遞向滿達海“來,喝口茶,明朝皇帝極為享福,我們也學著點,這茶葉可不便宜。”
滿達海趕緊躬身攻取,恭敬的接過,端在手中,慢慢飲了起來。
確實不錯。他這樣想到,不禁懷念起北京城裡那倆房新招的漢族小妾來。
……
王歡站在石嶺關上,手裡捏著一架單筒望遠鏡,立在雨中,遙望著層層疊疊山巒深處。
這時代的望遠鏡,叫做千裡鏡,最初出現在大明,還是大明天啟六年,德國傳教士湯若望攜帶著剛發明不到三十年的這玩意兒從德國坐船來到中土,進獻給皇帝,一時間驚為神物。
當時徐光啟本想仿製,卻因為玻璃手藝不過關,造不出來,隻好作罷。經過這麼些年,南方澳門一帶卻已經多了不少,紅毛鬼的船上流出不少這類洞東西,王歡手上這具,就是永曆帝派來宣旨的中官給他帶來的賞賜。
“退了。”王歡收起鏡子,隨手拋給馬萬年,咧咧嘴角“韃子是不是傻?真以為這樣我們就會上當?”
馬萬年像愛惜自己的婆娘般小心的接過千裡鏡,用袖子擦擦鏡筒,然後貼身放進一個布包裡,揣在懷中。
李廷玉毫不在意的答道“不過大人,將計就計衝出去殺一場也不是壞事,兄弟們都憋壞了,堂堂男兒哪裡能忍這種鳥氣?”
李定國笑道“前幾天不是才出去殺了一輪嗎?怎麼又憋壞了?劉澤清的腦海還掛在城牆上,那可做不得假,再說了,陪著大人守在這邊的可是我,憋壞的應該是我才對吧?”
李廷玉叫道“你性子淡,木頭一樣,跟馬新田一個德行,憋不壞的。他殺人時都沒有表情,看、看、看,就跟現在一個樣!”他手指亂點,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