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脫困_笑傲江湖_思兔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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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脫困(2 / 2)

禍得福,練成了不世神功,總算有了補償。哈哈哈,做哥哥的給你賠不是了。”說著在三

人酒杯中都斟滿了酒,自己一口喝乾。任我行哈哈大笑,道“我也陪一杯。”令狐衝笑

道“賠甚麼不是?我得多謝兩位才是。我本來身受內傷,無法醫治,練了教主的神功後

,這內傷竟也霍然而愈,得回了一條性命。”三人縱聲大笑,甚是高興。

向問天道“十二年之前,教主離奇失蹤,東方不敗篡位。我知事出蹊蹺,隻有隱忍

,與東方不敗敷衍。直到最近,才探知了教主被囚的所在,便即來助教主他老人家脫困。

豈知我一下黑木崖,東方不敗那廝便派出大隊人馬,追殺於我,又遇上正教中一批混帳王

八蛋擠在一起趕熱鬨。兄弟,那日在深穀之底,你說了內功儘失的緣由,我當時便想要散

去你體內的諸般異種真氣,當世惟有教主的‘吸星’。教主脫困之後,我便當求他老

人家傳你這項神功,救你性命,想不到不用我出口懇求,教主已自傳你了。”三人又一起

乾杯大笑。令狐衝心想“向大哥去救任教主,固然是利用了我,卻也確是存了救我性命

之心。那日離穀之時,他便說帶我去求人醫治。何況我若不是在這件事上出了大力,那‘

吸星’何等神妙,任教主又怎肯輕易便即傳給我這毫不相乾的外人?”不禁對向問天

好生感激。

喝得十幾杯酒後,令狐衝覺得這位任教主談吐豪邁,識見非凡,確是一位平生罕見的

大英雄、大豪傑,不由得大是心折,先前見他對付秦偉邦和黃鐘公、黑白子,手段未免過

份毒辣,但聽他談論了一會後,頗信英雄處事,有不能以常理測度者,心中本來所存的不

平之意逐漸淡去。任我行道“令狐兄弟。我對待敵人,出手極狠,禦下又是極嚴,你或

許不大看得慣。但你想想,我在西湖湖底的黑牢中關了多久?你在牢中耽過,知道這些日

子的滋味。人家待我如何?對於敵人叛徒,難道能心慈的麼?”令狐衝點頭稱是,忽然想

起一事,站起身來,說道“我有一事相求教主,盼望教主能夠答允。”任我行道“甚

麼事?””令狐衝道“我當日初見教主,曾聽黃鐘公言道,教主倘若脫困,重入江湖,

單是華山一派,少說便會死去一大半人。又聽教主言道,要是見到我師父,要令他大大難

堪。教主功力通神,倘若和華山派為難,無人能夠抵擋……”任我行道“我聽向兄弟說

,你師父已傳言天下,將你逐出了華山派門牆。我去將他們大大折辱一番,索性就此滅了

華山一派,將之在武林中除名,替你出了心中一口惡氣。”令狐衝搖頭道“在下自幼父

母雙亡,蒙恩師、師娘收入門下,撫養長大,名雖師徒,情同父子。師父將我逐出門牆,

一來確是我的不是,二來隻怕也有些誤會。在下可萬萬不敢怨怪恩師。”任我行微笑道

“原來嶽不群對你無情,你倒不肯對他不義?”令狐衝道“在下想求懇教主的,便是請

你寬宏大量,彆跟我師父、師娘,以及華山派的師弟、師妹們為難。”任我行沉吟道“

我得脫黑牢,你出力甚大,但我傳了你吸星,救了你的性命,兩者已然相抵,誰也不

虧負誰。我重入江湖,未了的恩怨大事甚多,可不能對你許下甚麼諾言,以後行事,未免

縛手縛腳。”令狐衝聽他這麼說,竟是非和嶽不群為難不可,不由得焦急之情,見於顏色

。任我行哈哈一笑,說道“小兄弟,你且坐下。今日我在世上,隻有向兄弟和你二人,

才是真正親信之人,你有事求我,總也有個商量處。這樣罷,你先答允我一件事,我也就

答允你,今後見到華山派中師徒,隻要他們不是對我不敬,我便不去惹他。縱然要教訓他

們,也當瞧在你的麵上,手下留情三分。你說如何?”

令狐衝大喜,忙道“如此感激不儘。教主有何囑咐,在下無有不遵。”任我行道

“我和你二人結為金蘭兄弟,今後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向兄弟為日月神教的光明左使,

你便為我教的光明右使。你意下如何?”令狐衝一聽,登時愕然,萬沒料到他要自己加入

魔教。他自幼便聽師父和師娘說及魔教的種種奸邪惡毒事跡,自己雖被逐出門牆,隻想閒

雲野鶴,在江湖上做個無門無派的散人便了,若要自己身入魔教,卻是萬萬不能,一時之

間,心中亂成一團,難以回答。任我行和向問天兩對眼睛凝視著他,霎時之間,室中更無

半點聲息。過了好一會。令狐衝才道“教主美意,想我令狐衝乃末學後進,如何敢和教

主比肩稱兄道弟?再說,在下雖已不屬華山一派,尚盼師父能夠回心轉意,收回成命……

”任我行淡淡一笑,道“你叫我教主,其實我此刻雖然得脫牢籠,仍是性命朝不保夕,

‘教主’二字,也不過說來好聽而已。今日普天之下,人人都知日月神教的教主乃是東方

不敗。此人武功之高,決不在我之下,權謀智計,更遠勝於我。他麾下人才濟濟,憑我和

向兄弟二人,要想從他手中奪回教主之位,當真是以卵擊石、癡心妄想之舉。你不願和我

結為兄弟,原是明哲保身的美事,來來來,咱們杯酒言歡,這話再也休提了。”令狐衝道

“教主的權位如何被東方不敗奪去,又如何被囚在黑牢之中,種種情事,在下全然不明

,不知兩位能賜告否?”任我行搖了搖頭,淒然一笑,說道“湖底一居,一十二年,甚

麼名利權位,本該瞧得淡了。嘿嘿,偏偏年紀越老,越是心熱。”他滿滿斟了一杯酒,一

口乾了,哈哈一聲長笑,笑聲中卻滿是蒼涼之意。向問天道“兄弟,那日東方不敗派出

多人追我,手段之辣,你是親眼見到的了。若不是你仗義出手,我早已在那涼亭中給他們

砍為肉醬。你心中尚有正派魔教之分,可是那日他們數百人聯手,圍殺你我二人,哪裡還

分甚麼正派,甚麼魔教?其實事在人為,正派中固有好人,何嘗沒有卑鄙奸惡之徒?魔教

中壞人確是不少,但等咱們三人掌了大權,好好整頓一番,將那些作惡多端的敗類給清除

了,豈不教江湖上豪傑之士揚眉吐氣?”令狐衝點頭道“大哥這話,也說得是。”向問

天道“想當年教主對待東方不敗,猶如手足一般,提拔他為教中的光明左使,教中一應

大權都交了給他。其時教主潛心修習這吸星,要將其中若乾小小的缺陷都糾正過來,

教中日常事務便無暇多管,不料那東方不敗狼子野心,麵子上對教主十分恭敬,甚麼事都

不敢違背,暗中卻培植一己勢力,假借諸般借口,將所有忠於教主的部屬或是撤革,或是

處死,數年之間,教主的親信竟然凋零殆儘。教主是個忠厚至誠之人,見東方不敗處處恭

謹小心,而本教在他手中也算一切井井有條,始終沒加懷疑。”

任我行吸了口氣,說道“向兄弟,這件事我實在好生慚愧。你曾對我進了數次忠言

,叫我提防。可是我對東方不敗信任太過,忠言逆耳,反怪你對他心懷嫉忌,言下責你挑

撥離間,多生是非,以至你一怒而去,高飛遠走,從此不再見麵。”向問天道“屬下決

不敢對教主有何怨怪之意,隻是眼見情勢不對,那東方不敗部署周密,發難在即,屬下倘

若隨侍教主身畔,非先遭了他的毒手不可。雖然為本教殉難,亦屬份所當為,但屬下思前

想後,總覺還是先行避開為是。倘若教主能洞燭他的奸心,令他逆謀不逞,那自是上上大

吉,否則屬下身在外地,至少也教他心有所忌,不敢太過放肆。”任我行點頭道“是啊

,可是我當時怎知道你的苦心?見你不辭而行,心下大是惱怒,其時練功正在緊要關頭,

還險些出了亂子。那東方不敗卻來大獻殷勤,勸我不可煩惱。這一來,我更加中了他的奸

計,竟將本教的秘籍《葵花寶典》傳了給他。”令狐衝聽到《葵花寶典》四字,不禁“啊

”了一聲。向問天道“兄弟,你也知道《葵花寶典》麼?”令狐衝道“我曾聽師父說

起過這部寶典的名字,知道是博大精深的武學秘笈,卻不知是在教主手中。”

任我行道“多年以來,《葵花寶典》一直是日月神教的鎮教之寶,曆來均是上代教

主傳給下一代教主。其時我修習吸星廢寢忘食,甚麼事都不放在心上,便想將教主之

位傳給東方不敗。將《葵花寶典》傳給他,原是向他表示得十分明白,不久之後,我便會

以教主之位相授。唉,東方不敗原是個十分聰明之人,這教主之位明明已交在他的手裡,

他為甚麼這樣心急,不肯等到我正式召開總壇,正式公布於眾?卻偏偏要乾這叛逆篡位的

事?”他皺起了眉頭,似乎直到此刻,對這件事還是弄不明白。向問天道“他一來是等

不及,不知教主到何時才正式相傳;二來是不放心,隻怕突然之間,大事有變。”任我行

道“其實他一切已部署妥當,又怕甚麼突然之間大事有變?當真令人好生難以索解。我

在黑牢中靜心思索,對他的種種奸謀已一一想得明白,隻是他何以迫不及待的忽然發難,

至今仍然想他不通。本來嘛,他對你心中頗有所忌,怕我說不定會將教主之位傳了給你。

但你既不彆而行,已去了他眼中之釘,儘管慢慢的等下去好了。”

向問天道“就是東方不敗發難那一年,端午節晚上大宴,小姐在席上說過一句話,

教主還記得麼?”任我行搔了搔頭,道“端午節?那小姑娘說過甚麼話啊?那有甚麼乾

係?我可全不記得了。”向問天道“教主彆說小姐是小孩子。她聰明伶俐,心思之巧,

實不輸於大人。那一年小姐是七歲罷?她在席上點點人數,忽然問你‘爹爹,怎麼咱們

每年端午節喝酒,一年總是少一個人?’你一怔,問道,‘甚麼一年少一個人?’小姐說

道‘我記得去年有十一個人,前年有十二個。今年一、二、三、四、五……咱們隻剩下

了十個。’”

任我行歎了口氣,道“是啊,當時我聽了小姑娘這句話,心下很是不快。早一年東

方不敗處決了郝賢弟。再早一年,丘長老不明不白的死在甘肅,此刻想來,自也是東方不

敗暗中安排的毒計了。再先一年,文長老被革出教,受嵩山派、泰山派、衡山派三派高手

圍攻而死,此事起禍,自也是在東方不敗身上。唉,小姑娘無意中吐露真言,當時我猶在

夢中,竟自不悟。”他頓了一頓,喝了口酒,又道“這‘吸星’,創自北宋年間的

‘逍遙派’,分為‘北冥神功’與‘化功’兩路(作者按請參閱《天龍八部》)。

後來從大理段氏及星宿派分彆傳落,合而為一,稱為‘吸星’,那主要還是繼承了“

化功’一路。隻是學者不得其法,其中頗有缺陷。其時我修習吸星已在十年以上

,在江湖上這神功也是大有聲名,正派中人聞者無不喪膽。可是我卻知這神功之中有

幾個重大缺陷,初時不覺,其後禍患卻慢慢顯露出來。那幾年中我已然深明其患,知道若

不及早補救,終有一日會得毒火焚身。那些吸取而來的他人功力,會突然反噬,吸來的功

力愈多,反撲之力愈大。”

令狐衝聽到這裡,心下隱隱覺得有一件大事十分不妥。任我行又道“那時候我身上

已積聚了十餘名正邪高手的功力。但這十餘名高手分屬不同門派,所練功力各不相同。我

須得設法將之融合為一,以為己用,否則總是心腹大患。那幾年中,我日思夜想,所掛心

的便是這一件事。那日端午節大宴席上,我雖在飲酒談笑,心中卻兀自在推算陽

穴和陽維三十二穴,在這五十四個穴道之間,如何使內息遊走自如,既可自陽

亦可自陽維入陽

。”向問天道“屬下也一直十分奇怪。教主向來機警萬分,彆人隻須說得半句話,立時

便知他心意,十拿九穩,從不失誤。可是在那幾年中,不但對東方不敗的奸謀全不察覺,

而且日常……日常……咳……”任我行微笑道“而且日常渾渾噩噩,神不守舍,一副心

不在焉的模樣,是也不是?”向問天道“是啊。小姐說了那幾句話後,東方不敗哈哈一

笑,道‘小姐,你愛熱鬨,是不?明年咱們多邀幾個人來一起喝酒便是。’他說話時滿

臉堆歡,可是我從他眼光之中,卻看出滿是疑慮之色。他必定猜想,教主早已胸有成竹,

眼前隻不過假裝癡呆,試他一試。他素知教主精明,料想對這樣明顯的事,決不會不起疑

心。”任我行皺起眉頭,說道“小姑娘那日在端午節大宴中說過這幾句話,這十二年來

,我卻從來沒記起過。此刻經你一提,我才記得,確有此言。不錯,東方不敗聽了那幾句

話,焉有不大起疑心之理?”向問天道“再說,小姐一天天長大,越來越聰明,便在一

二年間,隻怕便會給她識破了機關。等她成年之後,教主又或許會將大位傳她。東方不敗

所以不敢多等,寧可冒險發難,其理或在於此。”

任我行連連點頭,歎了口氣,道“唉,此刻我女兒若在我身邊,咱們多了一人,也

不致如此勢孤力弱了。”向問天轉過頭來,向令狐衝道“兄弟,教主適才言道,他這吸

星之中,含有重大缺陷。以我所知,教主雖在黑牢中被囚十二年,大大受了委屈,可

是由此脫卻俗務羈絆,潛心思索,已然解破了這神功中的秘奧。教主,是也不是?”任我

行摸摸濃密的黑髯,哈哈一笑,極是得意,說道“正是。從此而後,吸到彆人的功力,

儘為我用,再也不用擔心這些異種真氣突然反撲了。哈哈!令狐兄弟,你深深吸一口氣,

是否覺得玉枕穴中和膻中穴中有真氣鼓蕩,猛然竄動?”

令狐衝依言吸了口氣,果覺玉枕穴和膻中穴兩處有真氣隱隱流竄,不由得臉色微變。

任我行道“你不過初學乍練,還不怎麼覺得,可是當年我尚未解破這秘奧之時,這

兩處穴道中真氣鼓蕩,當真是天翻地覆,實難忍受。外麵雖靜悄悄地一無聲息,我耳中卻

滿是萬馬奔騰之聲,有時又似一個個焦雷連續擊打,轟轟發發,一個響似一個。唉,若不

是我體內有如此重大變故,那東方不敗的逆謀焉能得逞?”令狐衝知他所言不假,又知向

問天和他說這番話,用意是要自己向他求教,但若自己不允加入日月神教,求教之言,自

是說不出口,心想“練了他這吸星,原來是吸取旁人功力以為己用。這功夫自私陰

毒,我決計不練,決計不使。至於我體內異種真氣無法化除,本來便已如此,我這條性命

原是撿來的。令狐衝豈能貪生怕死,便去做大違素願之事?”當下轉過話題,說道“教

主,在下有一事不明,還想請教。在下曾聽師父言道,那《葵花寶典》是武學中至高無上

的秘笈,練成了寶典中的武學,固是無敵於天下,而且長生延年,壽過百歲。教主何以不

練那寶典中的武功,卻去練那甚為凶險的吸星?”任我行淡淡一笑,道“此中原由

,便不足為外人道了。”令狐衝臉上一紅,道“是,在下冒昧了。”向問天道“兄弟

,教主年事已高,你大哥也比他老人家小不了幾歲。你若入了本教,他日教主的繼承人非

你莫屬。就算你嫌日月神教的聲名不好,難道不能在你手中力加整頓,為天下人造福麼?

令狐衝聽他這番話入情入理,微覺心動,隻見任我行左手拿起酒杯,重重在桌上一放

,右手提起酒壺,斟滿了一杯酒,說道“數百年來,我日月神教和正教諸派為仇,向來

勢不兩立。你如固執己見,不入我教,自己內傷難愈,性命不保,固不必說,隻怕你師父

、師娘的華山派……嘿嘿,我要使華山派師徒儘數覆滅,華山一派從此在武林中除名,卻

也不是甚麼難事。你我今日在此相聚,大是有緣,你若聽我良言相勸,便請乾了此杯。”

這番話充滿了威脅之意,令狐衝胸口熱血上湧,朗聲說道“教主,大哥,我本就身

患絕症,命在旦夕,無意中卻學得了教主的神功,此後終究無法化解,也不過是回複

舊狀而已,那也沒有甚麼。我於自己這條性命早已不怎麼看重,生死有命,且由他去。華

山派開派數百年,當有自存之道,未必彆人一舉手間便能予以覆滅。今日言儘於此,後會

有期。”說著站起身來,向二人一拱手,轉身便走。

向問天欲待再有話說,令狐衝早已去得遠了。令狐衝出得梅莊,重重籲了口氣,拂體

涼風,適意暢懷,一抬頭,隻見一鉤殘月斜掛柳梢,遠處湖水中映出月亮和浮雲的倒影。

走到湖邊,悄立片刻,心想“任教主眼前的大事當是去向東方不敗算帳,奪回教主之位

,自不會去尋華山派的晦氣。但若師父、師娘、師弟妹們不知內情,撞上了他,那可非遭

毒手不可。須得儘早告知,好讓他們有所防備。卻不知他們從福州回來了沒有?這裡去福

州不遠,左右無事,我就去福建走一趟。倘若他們已動身回來,在途中或者也能遇上。”

隨即想到師父傳書武林,將自己逐出了師門,胸口不禁又是一酸,又想“我將任教

主逼我入教之事,向師父師娘稟明。他們當能明白,我並非有意和魔教中人結交。說不定

師父能收回成命,隻罰我去思過崖上麵壁三年,那便好了。”一想到重入師門有望,精神

為之一振,當下去找了家客店歇宿。這一覺睡到午時方醒,心想在未見師父師娘之前,彆

要顯了自己本來麵目,何況盈盈曾叫祖千秋他們傳言江湖,要取自己性命,還是喬裝改扮

,免惹麻煩。卻扮作甚麼樣子才好?心下沉吟,從房中踱了出來,剛走進天井,突然間豁

喇一聲,一盆水向他身上潑將過來。令狐衝立時倒縱避開,那盆水便潑了個空。隻見一個

軍官手中正拿著一隻木臉盆,向著他怒目而視,粗聲道“走路也不帶眼睛?你不見老爺

在倒水嗎?”令狐衝氣往上衝,心想天下竟有這等橫蠻之人,眼見這軍官四十來歲年紀,

滿腮虯髯,倒也頗為威武,一身服色,似是個校尉,腰中掛了把腰刀,挺胸凸肚,顯是平

素作威作福慣了的。那軍官喝道“還瞧甚麼?不認得老爺麼?”令狐衝靈機一動“扮

成這個軍官,倒也有趣。我大模大樣的在江湖上走動,武林中朋友誰也不會來向我多瞧一

眼。”那軍官喝道“笑甚麼?你,有甚麼好笑?”原來令狐衝想到得意處,臉上

不禁露出微笑。令狐衝走到櫃台前付了房飯錢,低聲問道“那位軍爺是甚麼來頭?”那

掌櫃的愁眉苦臉的道“誰知他是甚麼來頭?他自稱是北京城來的;隻住了一晚,服侍他

的店小二倒已吃了他三記耳光。好酒好肉叫了不少,也不知給不給房飯錢呢。”

令狐衝點了點頭,走到附近一家茶館中,泡了壺茶,慢慢喝著等候。等了小半個時辰

,隻聽得馬蹄聲響,那軍官騎了匹棗紅馬,從客店中出來,馬鞭揮得拍拍作響,大聲吆喝

“讓開,讓開,你,還不快走。”幾個行人讓得稍慢,給他馬鞭抽去,呼痛聲不

絕。令狐衝早已付了茶錢,站起身來,快步跟在馬後,眼見那軍官出了西門,向西南大路

上馳去。奔得數裡,路上行人漸稀,令狐衝加快腳步,搶到馬前,右手一揚。那馬吃了一

驚,噓溜溜一聲叫,人立起來,那軍官險些掉下馬來。令狐衝喝道“你,走路不

帶眼睛麼?你這畜生險些踹死了老子!”他不開口,那軍官已然大怒,這三聲一罵,那軍

官自是怒不可遏,待那馬前足落地,刷的一鞭,便向令狐衝頭上抽落。令狐衝見大道上不

便行事,叫聲“啊喲!”一個踉蹌,抱頭便向小路上逃去。那軍官怎肯就此罷休,躍下

馬來,匆匆將馬韁係在樹上,狂奔追來。令狐衝叫道“啊喲,我的媽啊。”逃入樹林。

那軍官大叫大嚷的追來,突然間脅下一麻,咕咚一聲,栽倒在地。令狐衝左足踏住他胸口

,笑道“你,本事如此不濟,怎能行軍打仗?”他在懷中一搜,掏了一隻大信封

出來,上麵蓋有“兵部尚書大堂正印”的朱紅大印,寫著“告身”兩個大字。打開信封,

抽了一張厚紙出來,卻是兵部尚書的一張委任令,寫明委任河北滄州遊擊吳天德升任福建

泉州府參將,克日上任。令狐衝笑道“原來是位參將大人,你便是吳天德麼?”那軍官

給他踏住了動彈不得,一張臉皮脹得發紫,喝道“快放我起來,你……你……膽大妄為

,侮辱朝廷命官,不……不怕王法嗎?”嘴裡雖然吆喝,氣勢卻已餒了。令狐衝笑道“

老子沒了盤纏,要借你的衣服去當一當。”反掌在他頭頂一拍,那軍官登時暈去。

令狐衝迅速剝下他衣服,心想這人如此可惡,教他多受些罪,將他內衣內褲一起剝下

,全身赤條條地一絲不掛。一提他包袱重甸甸地,打開一看,竟有好幾百兩銀子,還有三

隻金元寶,心想“這都是這狗官搜刮來的民脂民膏,難以物歸原主,隻好讓我吳天德參

將大人拿來買酒喝了。”想著不禁笑出聲來,當下脫去衣衫,將那參將的軍服、皮靴、腰

刀、包裹都換到了自己身上,撕爛自己衣衫,將他反手綁了,縛在樹上,再在他口中塞滿

了爛泥。轉念一想,回身抽出單刀,將他滿臉虯髯都剃了下來,將剃下的胡子揣入懷中,

笑道“你變成了小白臉,這可美得多啦!”

走到大路之上,解開係在樹上的馬韁,縱身上馬,舉鞭一揮,喝道“讓開,讓開,

你,走路不帶眼睛嗎?哈哈,哈哈!”長聲笑中,縱馬南馳。

當晚來到餘杭投店,掌櫃的和店小二“軍爺前,軍爺後”的,招呼得極是周到。令狐

衝次晨向掌櫃問明了去福建的道路,賞了五錢銀子,掌櫃和店小二恭恭敬敬的直送出店門

外。令狐衝心想“總算你們時運好,遇上了我這位冒牌參將,要是真參將吳天德前來投

宿,你們可有苦頭吃了。”去店鋪買了麵鏡子,一瓶膠水,出城後來到荒僻處,對著鏡子

將一根根胡子膠在臉上。這番細功夫花了大半個時辰,粘完後對鏡一照,滿臉虯髯,蓬蓬

鬆鬆,著實神氣,不禁哈哈大笑。一路向南,到金華府,處州府後,南方口音已和中州大

異,甚難聽懂。好在人人見他是軍官,都卷起了舌頭跟他說官話,也無甚難處。他一生手

頭從未有過這許多錢,喝起酒來儘情暢懷,頗為自得其樂。

隻是體內的諸般異種真氣不過逼入各處經脈之中,半分也沒驅出體外,時時突然間湧

向丹田,令他頭暈眼花,煩惡欲嘔。這時又多了黑白子的真氣,比先前更加難熬。每當發

作,隻得依照任我行在鐵板上所刻的法門,將之驅離丹田。隻要異種真氣一離丹田,立即

精神奕奕,舒暢無比。如此每練一次,自知功力便深了一層,卻也是陷溺深了一層,好在

總是想到“我這條命是撿來的。多活一日,便已多占了一分便宜。”便即坦然。這日午

後,已入仙霞嶺。山道崎嶇,漸行漸高,嶺上人煙稀少。再行出二十餘裡後,始終沒見到

人家,已知貪著趕路,錯過了宿頭。眼見天色已晚,於是采些野果裹腹。見懸崖下有個小

山洞,頗為乾燥,不致有蟲蟻所擾,便將馬係在樹上,讓其自行吃草,找些乾草來鋪在洞

裡,預備過夜。隻覺丹田中氣血不舒,當即坐下行功。任我行所傳的那神功每多一次修習

,便多受一次羈縻,越來越覺滋味無窮。直練了一個更次,但覺全身舒泰,飄飄欲仙,直

如身入雲端一般。他吐了口長氣,站起身來,不由得苦笑,心想“那日我問任教主,他

既有武功絕學的《葵花寶典》在手,何以還要練這吸星,他不肯置答。此中情由,這

時我卻明白了。原來這吸星一經修習,便再也無法罷手,”想到此處,不由得暗暗心

驚“曾聽師娘說過苗人養蠱之事,一養之後,縱然明知其害,也已難以舍棄,若不放蠱

害人,蠱蟲便會反噬其主。將來我可彆成為養蠱的苗人才好。”

走出山洞,但見繁星滿天,四下裡蟲聲唧唧,忽聽得山道上有人行來,其時相距尚遠

,但他內功既強,耳音便亦及遙,心念一動,當即過去將馬韁放開了,在馬臀上輕輕一拍

,那馬緩緩走向山坳。他隱身樹後,過了好一會,聽到山道上腳步聲漸近,人數著實不少

,星光之下,見一行人均穿黑衣,其中一人腰纏黃帶,瞧裝束是魔教中人,其餘高高矮矮

的共有三十餘人,都默不作聲的隨在其後。令狐衝心想“他們此去向南入閩,莫非和我

華山派有關?難道是奉了任教主之命,去跟師父師娘為難?”待一行人去遠,便悄悄跟隨

行出數裡,山路突然陡峭,兩旁山峰筆立,中間留出一條窄窄的山路,已是兩人不能

並肩而行。那三十餘人排成一字長蛇,向山道上爬去。令狐衝心道“我如跟著上去,這

些人居高臨下,隻須有一人偶一回頭,便見到了我。”於是閃入草叢躲起,要等他們上了

高坡,從南坡下去,這才追趕上去。哪知這行人將到坡頂,突然散開,分彆隱在山石之後

,頃刻之間,藏得一個人影也不見了。

令狐衝吃了一驚,第一個念頭是“他們已見到了我。”但隨即知道不是,尋思“

他們在此埋伏,要襲擊上坡之人。是了,此處地勢絕佳,在此陡然發難,上坡之人勢必難

逃毒手。他們要伏擊的是誰?難道師父師娘他們北歸之後,又有急事要去福建?否則怎麼

會連夜趕路?今晚我又能和小師妹相會?”一想到嶽靈珊,登時全身皆熱,悄悄在草叢中

爬了開去,直爬到遠離山道,這才從亂石間飛奔下山,轉了幾個彎,回頭已望不見那高坡

,再轉到山道上向北而行。他一路疾走,留神傾聽對麵是否有人過來,走出十餘裡後,忽

聽得左側山坡上有人斥道“令狐衝這混帳東西,你還要為他強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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