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爐熊熊燃燒,熱浪和潮濕的寒氣在窗口互相抵消,於窗欞上凝結了一層水霧。
坐在窗戶前,希洛芙握著羽毛筆的手指被凍得冰涼。
墨水順著筆尖流淌在麻紙上,暈染出了一大片的墨跡,可她仿佛沒有看到一般,仍然怔怔地看著牆壁出神。
直到煤爐中引火的木柴發出了一聲炸裂的“劈啪”聲,才將希洛芙從走神中喚醒。
低下頭,看著紙張上的墨跡,希洛芙並沒有做出什麼表情,她也不知道表情為何物。
她的母親從來都不會露出表情,而作為她親人朋友們的木偶和阿福同樣不會露出表情。
在她認識霍恩,認識這些意料之外的客人時,她才知道人類居然有那麼多的表達情感的麵部動作。
把用廢的紙張甩到一邊,希洛芙叫阿福往煤爐中鏟了一鏟子的泥煤。
整個莊園彆墅中空空蕩蕩,沒有多少人留下來,幾乎都去了帕拉河對岸的小鎮上。
在她到書房書寫《聖道救世訓》之前,她便已經在露台上看了好久。
當劇場那邊爆發震天的喝彩時,她就知道那是有鄉民市民在表演節目。
隨後爆發震天的叫罵時,她就知道那一定是六位元老的評分環節。
再之後,在八角籠大戰結束後,在薩奇斯元老“我放在他鼻子上沒有打”的辯解的餘聲後,悠揚的長笛聲響起。
希洛芙知道,那就是書上所描寫的舞會,隻不過書上的是貴族們的舞會,但這裡的是平民的舞會。
那麼繁華熱鬨的景色,卻不是她自己的。
下了樓,希洛芙漫無目的地在宮殿中閒逛,漆黑的走廊,僵硬的木偶,以及被風吹動的布簾。
一切仿佛回到了霍恩尚未到來的時候。
“阿福,我自己一個人逛逛,你彆跟著我了。”
希洛芙對阿福下達了命令,忠誠盲目的血奴鬆開了輪椅上的把手。
穿過了花園,路過小鳥轉轉的小天使,從高架水渠下行過,輪椅的輪子碾過了在寒冷中乾脆的枯草。
烏雲覆蓋了夜幕,沒有露出一絲半天的星光或月光,希洛芙一個人在花園中漫無目的地走著。
這個園林宮殿與一個月前有了太多的不同,比如原先的空地上,豎起了發條銃的實驗室工棚,在院落的一角,還堆著幾堆雜亂的零件。
還有幾個苦逼的工匠,正在主殿的門前,手忙腳亂地調試著一台大鐘。
按照霍恩的說法,這大鐘將在禱告所放一個,在機械宮放一個,在軍營放一個,在工坊區放一個。
四個大鐘互相校正時間,希洛芙路過時看了一眼,按照霍恩的時計時法,如今是夜裡點多了。
不知在黑暗中行進了多久,希洛芙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間來到了宮殿的大門處。
大門外的黃銅公雞仍舊是壞的,可希洛芙卻不敢去觸碰和修理,因為它在門外。
空闊的大門打開著,門口站了兩個放哨的衛兵。
朝著外麵看去,還能看到一些工匠正扛著什麼,在帕拉河的小橋上跑來跑去。
轉動著輪椅,希洛芙停在了大門一尺以外的距離,目光靜靜地凝視著台階和立柱。
僵硬的手指握住了輪椅的輪圈,狼女像是一隻木偶般機械地推動小臂。
輪子緩緩轉動,居然帶著希洛芙一點點朝著門口推進。
寒風將狼耳上的絨毛吹得左右搖擺,她繃直在輪椅上,尾巴蓋在大腿上,尾巴的毛仿佛炸開一般。
一寸,兩寸,三寸,木輪子的邊緣距離門口的那條線越來越近,最後,隻剩短短一寸的空間。
可那車輪仿佛被鎖住了,希洛芙像是撞上了空氣牆,前麵的區域再也無法前進,隻是僵在了原地。
她聞到了血腥味,那天晚上,那把紅色的長劍劃過她的膝蓋,在粉紅的血肉中,她看到了自己的灰白的腿骨。
兩截潔白的小腿被阿媽指揮著阿福啃咬殆儘,她隻能仰起頭,這樣能從門洞看到外麵,也不至於去看到空蕩蕩的雙腿。
從那以後,她才愛上了看書,因為雙腿不能帶她去的地方,書籍卻可以。
“啊——算是有點進步了。”希洛芙自我安慰般喃喃自語,開始倒轉手輪圈,“明年的這個時候,我一定要出去。”
用力地掰過了輪椅的方向,希洛芙轉過身,朝著宮殿的方向行去。
“阿福,阿福!”
希洛芙喊著阿福的名字,卻感覺到身後傳來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她側過身體轉過頭,卻見是讓娜正如同一輛牛頭車般狂衝而來。
“讓娜,你怎麼來了,今晚……啊——”沒等希洛芙說完,讓娜忽然一個大跳接雙手穿過輪椅接高舉過頭頂。
“來不及解釋了。”讓娜把希洛芙高高舉起,大跨步地朝著彆墅中衝去。
坐在輪椅上,希洛芙終於明白了書中所謂驚濤駭浪中的小船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