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到一半,前麵林如海書房的燈終於熄了,接著卻有人打著燈籠過來。
“太太,老爺過來了。”
賈敏點了點頭,站起來,林如海進門之後卻按她坐下,這邊林鈺給他請安,也被他按下去。
坐在正前方左邊那圈椅上,端過了一碗茶,先喝了個大半碗,林如海的眼神帶了些冷意,之前一直沒說話,一說話卻帶著些石破天驚的味道“鈺哥兒,你可知錯?”
林鈺納罕,“兒有何過錯?”
那茶碗放在桌上,敲出一聲響,裡裡外外的丫鬟婆子們都把頭埋下去。府裡上下很少見林如海發火,可一發火那就是大事。
如今看著林鈺還僥幸隻當自己沒錯,林如海竟然氣笑了。
他從袖中取出五兩銀子的銀錠來,扔到林鈺的麵前,道“昨兒白日裡,薛家侄兒是你讓人打的吧?”
一旁聽著的賈敏頓時驚詫地睜大了眼,根本沒想到林如海竟說出這話來。
林鈺盯那銀錠一眼,心電急轉,隻是轉眼便有了主意。他一開始就沒打算瞞住,張寶兒在旁邊看得分明,若是細追究起來,去拿了那些個動手的地痞流氓,也能很快找出端倪來。可這事兒,林鈺占了理。
他鎮定道“父親息怒,還請聽兒細說。您若不說,兒不會知道自己讓人反算過去的是薛家弟弟。我昨日在城牆根兒下見著薛家弟弟拿銀子砸一有腿疾的老人,後又叫了那些個地痞流氓將人拉到巷子裡打一頓。兒雖愚鈍,但讀四書五經,亦知道此事乃是人所不齒。兒一時衝動,遂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教了那地痞流氓一些話,去哄那小霸王。不過……兒並不知道他乃是薛家弟弟……所以……”
林如海聽了,竟然說不出話來。
他固然能職責林鈺這事兒做得不該,可這小子竟然將這一番話說得有理有據,堪稱是滴水不漏,什麼理兒都給他一人占完了,林如海幾次三番想要開口駁他,一時之間居然沒想到合適的詞兒。
倒是賈敏聽出了些門道,看林鈺那坦然的眼神,歎了一口氣。想到屋裡終於睡下的黛姐兒,賈敏勸道“老爺也莫為這些個小事生氣。鈺哥兒不過是魯莽了幾分,本意是好的。我素來聽說薛家那孩子沒了父親管教之後,家裡便鬆了,一日比一日不像話,倒跟我娘家那混世魔王差不多了。老爺隻罰他抄些修身養性的文章,磨磨這性子便好。”
林如海還在煩這事兒要怎麼說呢,不過林鈺倒是不擔心。
他壓根兒就沒擔心過。
那幾個痞子若是知道林鈺是林如海的兒子,到了堂上也吐不出一個字兒來,寧肯自己吃了啞巴虧也不敢得罪人。民不與官鬥,他們哪裡鬥得過林如海?即便林如海不是那樣的人,可架不住這“官”字兩張口,早已經名聲壞儘,在大多數人眼底,林如海與旁的官沒什麼區彆。
所以權衡之後,這些個人不會捅出事情來。
林鈺一把算盤扒拉得啪啪直響,麵上卻是微垂眼簾,一副接受老爺太太訓誡的樣子。
林如海長長歎了一口氣,隻道一聲“逆子”,便起身去屋裡,準備趁著這一會子眯一會兒了。
賈敏隻朝他一笑,道“老爺也累了,他隻恨你、怕你不成器。你莫跟那薛蟠混在了一起,今兒學塾裡還有課,你早些吃點東西墊墊肚子,便往先生那兒去吧。”
“謝太太關懷,兒這便去了。”
成功搞定林如海,把這一次不大不小的危機度過去,他便神清氣爽地走出去了賈敏這院子,從回廊這邊出去了,過了二門便去學塾裡念書了。
他走後,賈敏卻又咳得厲害了。
嬤嬤忙過來給她順氣兒,問是不是鈺哥兒氣著她了。
賈敏那些個事兒都是自己裝著的,哪裡能跟這些個嬤嬤說?
原本回來一次,看上一世黛姐兒落得那淒淒慘慘下場,叫她滿身怨氣地回來,滿以為可以改變命運,不成想還是拗不過。隻是說沒轉機,多了個庶出的林鈺——鈺哥兒的名字是賈敏取的,本該從玉字邊,可賈敏心裡不舒服,不肯給他個正經的“玉”字,隻提筆改了“鈺”,乃是金字邊。
單單從這個“鈺”字上,便可知道賈敏對林鈺的存在,是個什麼態度了。
“金玉滿堂。”
林鈺在紙上寫下這麼四個鬥大的字,看著那幾個字,越想越覺得有意思。
不給玉字,隻給了“鈺”,既有不想承認林鈺身份的意思,可又同時給了個這麼好的意蘊——金字邊,左邊是個玉,乃是金鑲玉,堅玉,是金玉滿堂。可見,在不承認他的同時,又對他寄予了一定的希望,似乎盼望著什麼……
林鈺一時也鬨不明白。
他寫完了字,揉了揉自己的手腕,便見自己來時藏起來的一卷末學書籍拿出來,才看到“宋人一“土瘠事力耕,家無終發蓄。所資鹽井利,持易他州粟”,名為《詠鹽井》,便忽然之間想到被抄家之前四川那邊傳來的消息。
四川鹽業興榮,打從有了自流井,四川井鹽便銷向大江南北,揚州這邊鹽商大多依賴於海鹽湖鹽,可林鈺早就盯上了四川井鹽那一塊肥肉。前一陣說是發現了一大片新的鹽區,出不出鹵,鹵水如何,都還不曾有人探知……
隻可惜現在他困在林府之中,即便是通州那邊曾為自己留了一筆周轉銀兩,現在要拿回來也是難如登天。他如今換了一副皮囊,事事都要重新想個辦法……
隻四川那一件事,讓林鈺頗為放心不下。
他是個有錢不賺心裡撓得慌的正經商人,看著肥肉在眼前吃不到,難受啊!
“又看這些個不入流的書!”
先生姓嚴,人如其姓,過來就把林鈺手中的書給抽走,歎了口氣,“我是教不了你了,一會子便回了老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