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成意“嗯?”了一聲,將最後一點藥膏抹勻,才抬起頭來看她。
“你今晚一定覺得很無聊,也很累。”
楚傾眠望著他,輕輕歎了口氣。
蘇成意想了想,卻沒有直接回答她的話,而是這樣問道:
“從前你自己參加的家宴,大概流程也都是像這樣麼?”
“嗯大差不差啦。”
楚傾眠回憶了一下,隨即就感覺渾身很是不自在地打了個哆嗦。
奇怪,這麼多年了,她似乎還是習慣不了。
一到這種時候,她就像繃緊的弦一樣,迫使自己完美運行到宴會結束,便會瞬間崩掉。
往常每次家宴之後,她都會蒙起來狠狠睡上十幾個小時,醒來的時候大腦空空,連黑夜白天都分不清楚。
尤其是小時候,每次家宴對她來說都和世界末日沒有什麼區彆,因為對於小孩子來說,想要同時滿足這麼多長輩的要求不亞於天方夜譚。
要不就是用餐禮儀出了錯,要不就是表演才藝的時候不小心彈錯了個音符,要不就是沒認出來某位重要的來訪賓客,讓場麵尬住了半晌.
就算運氣很好,勉強通過了這一堆測驗,絕對無法通過的還有後麵的關卡。
就算楚大小姐自小就非常優秀,幾乎沒在什麼大型比賽中失手過,但百戰百勝還是不太可能的,總歸會被他們抓到不滿意的把柄。
“你想想看,為什麼我們不管你哥哥姐姐他們,就管伱?你從出生開始就跟他們不一樣,這個道理你到底要多大才能明白?”
“業精於勤荒於嬉,行成於思毀於隨。《進學解》你不是剛剛背過,就忘了?過來,重新背一遍檢查一下。”
“我們不會因為一次小型比賽否定你全部的努力,但這結果也可以側麵說明一個問題,那就是你最近的心思根本沒放在提升自己這裡。小孩子貪玩好耍是天性,可是這天性在彆人家裡可以理解,在我們家裡,就是絕對不可以接受的。”
“你媽小時候也是這麼過來的,但她自覺,從來沒讓我們操心過,你這孩子可不一樣了。”
“今天也去冥想室待兩個鐘頭吧,好好想想自己錯在哪裡。
晚飯前我會再問你一遍,不願意好好回答的話,晚飯就不要吃了,放心,我們全家人一起陪你不吃。”
“以後楚家這一大家子全要靠你,我們不對你更嚴厲一些,今後怎麼放心?你難道是想得害外公外婆死不瞑目嗎?”
“有些事情我們不提是覺得一提起來大家都傷心,要是你弟弟還在,不管是你爸媽還是我們,估計都要踏實得多。唉!”
楚傾眠從小就是聽著這些話長大的,所以方才聽到表哥表姐挨訓的時候,她雖然很想上前去勸兩句,替他們拆拆火,卻始終開不了口。
就像童年陰影似的,她很難主動靠著自己的力氣站起來,就更彆說替彆人解圍了。
“有時候,其實外公外婆教育表哥表姐的話,有一多半是說給我聽的。有點像殺雞儆猴,哎呀,這樣說可能不太好啦。”
楚傾眠望著手背的紅痕,笑著說道:
“好奇怪喔,我現在都長大啦,聽到那些話還是覺得有一點害怕。”
她說話的語氣很輕,蘇成意靜靜聽著,並沒接話。
“我要是更勇敢一點就好啦,明明有好多好多想要保護的東西呢”
楚傾眠說著說著,似乎覺得有些累了,便向後仰躺而去。
草坪乾淨柔軟,蘇成意沒有阻止她的動作,隻是伸手揉了揉她的腦袋。
路燈亮得晃眼,楚傾眠微微眯起眼睛,歎了口氣。
“蘇成意,你知道嗎?高考百日誓師大會那次,我其實並不完全是因為稿紙被換掉忘詞才緊張得說不出來話的。”
沒想到她會突然提起這件很久之前的事情,蘇成意微微一愣。
關於這個問題,他其實一直有些奇怪。
因為以楚傾眠的個人能力來說,即便稿紙臨時被換掉,她應該也可以迅速反應過來,然後開始自由發揮、脫稿演講才對。
這對於小班長來說,應該算不上是多難的事情,更何況還是高考百日誓師大會這種萬金油的演講主題。
連蘇成意自己這種社恐人士跑上台之後都能信口開河整上一篇“黃金時代”的演說,語文小課代表大腦存儲的名人名言,肯定比他多多了。
所以這件事怎麼想都不太合理,但蘇成意並沒有多想,隻是簡單將其歸結於“一時緊張所以大腦空白”了。
仔細想想,這個理由也算勉強可以解釋。
但這時候,楚傾眠親口承認了還有其他的原因。
“你當時看過那張稿紙啦,你還記得上麵寫了什麼嗎?”
楚傾眠用手擋住路燈的光線,瞳孔在手掌的陰影之下像黑寶石一樣隱隱泛光。
蘇成意想了想,略帶遲疑地點了點頭。
“記得一些。”
大都是不堪入目的臟話,使用鮮紅色的蠟筆塗上去的,分外刺眼,像是恐怖片裡常常會出現的畫麵。
“裡麵有一句話是,你這個偷走彆人人生的吸血鬼,殺人犯。”
楚傾眠的語氣淡淡的。
蘇成意當然記得這句話,因為比起其他那些肮臟下作的詞語來說,這算是相對比較溫和的了。
沒想到,這對於楚傾眠來說,卻是最最讓她不知所措的。
想到這裡,蘇成意眼神一沉,第一時間幾乎要懷疑這件事背後會不會還有什麼隱藏的真相了。
但是仔細想想,還是不對。
因為稿紙事件的罪魁禍首他的確已經抓到了,那隻是個普通不起眼的女同學,出於陰暗嫉妒的心理,而做出了這樣的事情。
以她的身份,不可能知道楚家人的秘密,即楚傾眠還有個夭折的弟弟這件事。
所以,僅僅隻是碰巧而已。
但是,對於彼時站在台上的楚傾眠來說,這句話所帶來的攻擊性卻是比其他任何話都要尖銳得多。
正因如此,那時候的她才會在蘇成意伸手搶走稿紙之後,用那樣脆弱不安的語氣和他說:
“.不要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