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駟連忙低頭:
“奴才不敢說。”
“哼,朕大抵是太過寬仁了。”
“要不奴才去叫和大人?他兼著內務府大臣。”
乾隆擺手製止,當即書寫了一張條子,蓋上印章:
“交給廣儲司總管6庫郎中,朕這是給他們留著麵子。”
“嗻。”
出殿後,秦駟偷偷瞅了一眼紙條。
乾隆讓廣儲司自查自糾,若有虧空需在1月內補齊,則過往不究。
“萬歲爺,也不容易呐。”
秦駟坐在馬車裡,感慨萬千。
他有9成9的把握,廣儲司的情況隻會比戶部更嚴重。
戶部受到的各方掣肘頗多,官吏也並非清一色旗人,滿蒙漢官皆有。
內務府那是什麼機構?
上三旗奴才的自留地,外人連邊都摸不著。
秦駟歎了一口氣,不再多想。
皇上都搞不定的事,自己一個太監操什麼心。
……
回程的時候,
他收到了老家捎來的信,爹媽兄弟早沒了,寫信的是本家的一位叔父。
“師傅,怎麼了?”
“老家遭了災,縣官又死命催糧。村裡的鄉親們就想到了咱,想找咱家打點秋風~”
“那?”
“捎回去500兩銀票。你叮囑一下,彆昧了咱家的銀子。”
“師傅放心,敢漂沒到您的錢,除非他們不想活了。”
不知為何,
秦駟猛然間想到了庫丁們漂沒萬歲爺的銀子,臉色有些不自然:
“收到銀票後讓我叔打個收條,摁手印。”
“嗻。”
秦駟努力的回憶家鄉的模樣和叔父的模樣。
回憶的頭都疼了,還是一點印象都沒有。
一股難以形容的心酸讓他眼眶發紅,躲在屋子裡悄悄抹了會眼淚。
望著紫禁城上空的鉛灰色的天,
他內心反複問自己:
我這輩子還能回到家鄉看一眼嗎?還能到爹娘兄弟的墓前痛哭一場嗎?
……
“旱道納銀、驅猴盜銀、水壺凍銀~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刑部、都察院、大理寺就這麼辦案的嗎?”
見乾隆暴怒,
大理寺卿不慌不忙,叩首道:
“回皇上,臣現場確認過,確係真事。”
“你說!”
“庫丁乃是世襲缺,這些人從小鍛煉,合格者一趟能塞入10錠白銀。如此,才能瞞過數道檢查。”
乾隆的眼睛瞪的老大,竟不知該說些什麼。
大理寺卿繼續說道:
“旱道納銀是庫丁們盜竊庫銀的主要手段,除此之外,他們還訓練猴子從氣窗鑽入銀庫盜走銀錠。到了寒冬臘月,他們將銀子扔進隻剩一點水的水壺,水結冰就把銀子凍在壺底,堂而皇之的帶出銀庫。”
“這都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據查,從順治10年就開始了。”
“荒唐,荒謬,駭人聽聞,聞所未聞。”乾隆臉皮抽搐,頭一次覺得自己孤陋寡聞。
“請皇上下旨如何處置這些案犯?”
“涉案犯人斬立決,家眷發配寧古塔與披甲人為奴。開棺戮屍,有幾代就挖幾代。抄家,把他們偷走的銀子再拿回來。”
“嗻。”
……
戶部銀庫丁郎中畏罪在大牢自縊身亡,故而躲過了菜市口的當眾一刀。
員外郎以下60餘人被拉到菜市口。
由於茲事體大,
步軍統領衙門出動了2000兵丁維持現場秩序,除了三法司派員督斬外,宮裡還派來了2名太監和1隊侍衛。
看熱鬨的百姓裡外10層。
都伸長脖子,想親眼目睹這盛況。
案子到了民間,傳的越來越邪乎,越來越綺豔。
金五爺辮發散亂。
囚服斑斑血跡,吃刑過重,被2個兵丁架著拉上了高台。
事到如今,
他也認命了,
人世間沒他沒見識過的樂子,這輩子值了。
……
刑部監斬官大聲宣讀判決,慷慨激昂。
金五爺望著這廝還有台上的那些熟悉麵孔,猛然惡上心頭。
待宣讀完畢,
劊子手抽掉名字木牌~
底下數萬百姓鴉雀無聲,準備看大戲的時候,
他突然拚儘力氣,大吼道:
“我金五,乃正紅旗第6協領第2佐領下。我家有20萬兩現銀,20萬兩!抄家的人彆私吞了,就當是罪人金五為大清國做最後一點貢獻了。”
“京城的老少爺們,愛我大清,千萬彆學我!”
事情過於突然,
周圍的人都沒反應過來,數萬百姓、數千兵丁和幾十名官吏都清晰聽到了金五的“臨終善言“。
監斬官臉色發白,指著他大吼:
“堵住他的嘴。”
金五也不掙紮,就扭頭死死的望著台上一個熟悉的麵孔——同一旗下,在刑部當差,負責抄家的胖子。
……
金五的眼神裡滿是怨毒和瘋狂~
隔著10幾丈,
胖子汗如雨下,拿帕子不停擦拭。
突然,
他一翻白眼,從椅子滑落。
周圍的同僚一陣慌亂~
1刻鐘後,鬨哄哄的行刑現場才恢複了秩序。
“還等什麼?斬啊!”
“大人,還未到午時3刻,不合規矩啊。”
“本官說到了!到了!到了!”
刑部尚書表情扭曲,恨不得親自奪過鬼頭刀。
監斬官見狀,一咬牙,
擲下紅簽:
“午時3刻已到,開斬。”
……
1名中年劊子手抽掉金五爺腦後的草標,低頭輕聲說道:
“五爺,是我,我送你上路。”
金五瞅了一眼,笑了。
熟人~
早年間的街坊,童年的玩伴,後來倆人選擇了不同的道路,一個子承父業,一個侄承叔業。
身份的差距,加上職業特殊,
慢慢的就斷了來往~
就好比成年人的友儘,未必有什麼矛盾,走著走著漸漸的就疏離了。
路上再遇,
張張口也不知該從何喊起,遂微笑頷首,將萬般感慨封入心中。
晚上躺在黑暗裡,想起此事,忍不住根據對方的衣著、氣度暗自揣摩著對方這些年過的好不好,雖然自己過的也不好。
……
有熟人,辦事就是不一樣。
劊子手手起刀落,一顆大好頭顱咕嚕嚕滾落~
庫丁金五爺走的很安詳,沒痛苦。
劊子手這一刀,為曾經的友誼劃上了圓滿的句號。
而有的人就沒這麼幸運了。
比如某位筆帖式因為為人吝嗇,在旗內人憎狗厭。
劊子手第一刀沒斬乾淨,又補了一刀才把人送走。
白白的在這人世間多受了罪~
然而,
現場幾萬張破嘴,誰能封的住。
金五臨刑幡然醒悟,自稱有20萬兩家財的事傳的沸沸揚揚。
京城的爺們口才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