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見姬無豔長發高高束起，如男子般盤於後腦上；身披軟甲，大紅的征袍沾滿了塵土和泥水變成暗紅色，人與馬皆是風塵仆仆一副疲態，不知已趕了多久的路。
這還是她頭一回見姬無豔這種打扮，倒是更加印證了她心裡那個‘女統帥’的印象。
姬無豔見她站在府門口顯然是有些意外，但看了一眼她手裡的食盒便猜到了幾分，翻身下馬道：
“進來說吧。”
她把韁繩和馬鞭甩手丟給出門迎接的小廝，說了句‘換馬’，便帶著關小朵和鐵寒大步進了門廳。
關小朵隱隱覺得她定是有要緊事在身，也不敢多問，將食盒輕輕放到桌上，說道：“今兒是冬至，我娘親手包了白菜豬肉餡的餃子讓我給姬帥送來。”
“刀姨有心了。”
姬無豔脫了手套，接過小丫鬟遞來的手巾，隨便擦了把臉，連衣服也沒換就走上前來，看著那食盒笑道：“巧了，我上頓還是昨兒個中午吃的，一直餓到現在。”
關小朵連忙將食盒打開，餃子尚是溫熱的。
“那我就不客氣了。”
說著，姬無豔也顧不得拿筷子，直接伸手捏了一個就塞進嘴裡，連說‘好吃！’隨即招呼隨行的那幾個人也過來吃。眾人學著她的樣子捏了一個，向關小朵道了謝，接著便紛紛退下了。
關小朵沒見過當兵的什麼樣，心裡猜想著大概就是她們這副大大咧咧的做派了吧？戎裝的模樣也不大能分辨出男女，舉手投足間皆是股不拘小節的豪邁之氣，估計即使是在軍營裡也看不出差彆來。
看她吃得香甜，關小朵心裡也是暖暖的，總算沒辜負刀美麗忙活一個上午、自己專程送來的這一番心意。
“我正有事要找你呢。……坐。”
姬無豔一邊繼續吃，一邊對關小朵說道：“我從山西大同回來，虧得由柳長生的黑風嶺借道，不然最快也要明天後晌才能到家呢。”
“你去西北了？”關小朵驚道。
“嗯。”
姬無豔見食盒裡還放著個小瓶，伸手拿過來倒在空碟裡，笑道：“刀姨真是心細，居然還備了醋。”
關小朵追問道：“是出什麼事了嗎？”
“寧王病重，我一得到消息就連夜趕去了。”姬無豔從容地蘸著醋吃餃子，嘴裡含糊道：“結果還是遲了一步，到了地方正趕上王府發喪。估摸著消息也快傳回京城了。”
關小朵愣了愣，先是想到了蕭義誠——家裡出了這麼大變故，這會兒一定很難過吧。
見她皺起了眉頭，姬無豔說道：“其實王爺身體一直不好。尤其上次負傷之後，每逢入冬時節便十分難熬。加上連年征戰也不得休養，就越來越糟糕了。”
說到這，姬無豔掃了一眼屋裡，確認所有隨從都已經出去、屋裡就隻剩下關小朵和鐵寒，這才緩緩說道：“所以，前兩年他才不顧風險，那麼著急地把黃金都運進京來，就是怕萬一挺不過去，也好給蕭義誠留條退路。”
關小朵心情有些複雜，歎道：“原來是這樣。難怪蕭義誠當初那麼處心積慮從京城逃出來，拚了一死也要回西北王府去。”
姬無豔點頭道：“平心而論，先帝這事做得挺不地道。蕭義誠被逼到這一步，也真的是沒有彆的辦法可想了。”
關小朵不由又有些心疼那小孩。當初在芙蓉鎮初見時，他手裡拿著匕首，那種抱著必死之心的決絕眼神，她至今都還記得。
姬無豔又道：“西北王手裡有四個金礦，他能拿出這麼多黃金來，我倒是一點也不奇怪。寧王明知自己時日無多，就打算把黃金全都留給寶貝兒子。不管他將來是打算造反還是安於享樂地過一輩子，也都能派上用場——不管遇上什麼事，有錢總是好的。”
關小朵倒是沒想那麼多，驚道：“造反？！”
姬無豔聳聳肩：“隻是，沒想到先帝突然駕崩，而新君不僅沒有責怪世子，還把他給放了。說真的，連我都覺得很意外。”
——好險！如果蕭義琛沒有放他，而寧王在千裡之外薨逝，天知道蕭義誠會怎麼選！搞不好，真的要‘同歸於儘’了啊。
看她好像是鬆了口氣的樣子，姬無豔好奇道：“你在想什麼？”
關小朵小聲嘀咕道：“一百萬兩黃金，這能買多少炸藥啊……”
姬無豔不禁哈哈大笑。
關小朵卻認真道：“萬幸啊！還好蕭義琛提前放他走，總算是讓他們父子見了最後一麵。要不然，這可真成了一輩子都解不開的怨恨了。”
姬無豔把最後一個餃子塞進嘴裡，舔了舔指尖：“即使如此，可能也很難保證他沒有彆的打算。”
“他答應過我不會造反的！”
姬無豔看了她一眼，沒說話。
“他跟我保證過的，一定不會挑起戰爭。”關小朵說這話時，自己也覺得底氣並不是那麼足。
姬無豔端起茶杯來接連灌了幾口，才慢慢說道：“沒有人希望打仗。但是如果戰爭來了，我們就隻能麵對，並且提前做好準備。”
關小朵突然就有點明白她如此匆忙趕回京城的用意：“真的要打仗了嗎？”
姬無豔卻笑笑，拿過手巾來擦擦嘴：“彆擔心，有我呢。”
關小朵看看她。
姬無豔站起身，把空盤子收進食盒、蓋子蓋好，微笑地對她說道：“唐代的平陽昭公主，麾下七萬娘子軍，幫李世民打下了大唐的半壁江山——就算蕭義誠帶著二十萬西北軍圍了京城，有姬無豔在，京城固若金湯，管教他铩羽而歸！”
她的聲音不大，語氣卻是異常堅定而信心十足，連鐵寒也投以敬佩的目光：“若有需要效勞之處，在下義不容辭！”
“我也是！”
關小朵脫口而出，然而隨即又猶豫道：“不過，我還是覺得，蕭義誠不會這麼做的。”
“我當然也希望他能以大局為重。”
姬無豔仍是微笑：“我知道，現在朝中很多大臣都對皇帝有不滿的情緒，你也不怎麼喜歡他。但是我覺得，雖說脾氣大了點，又很任性，他還算是個好皇帝。”
這一點，關小朵倒是也不否認。
皇帝不上朝，但是政務卻是一天也沒落下。趙世平說，凡是內閣提交的公文他都會及時批複，大臣們呈上的奏折最遲也是隔天就能得到準確答複——雖然皇帝並不想看見他們，甚至是對待他們的態度還十分惡劣，但是對於他們提出的建議和治國方略，他都會十分認真地閱讀並給出意見，還會督促官員推進落實，就這一點來說還是很值得肯定的。
尤其是近來推行的稅法新政，在京城試水順利，現在已經推行到各州道府縣。短短的幾個月過去，不僅把打仗和賑災拉下的虧空都填補上了，連常年能餓死老鼠的國庫也漸漸開始有了盈餘。
大臣們隻要一提起皇帝這個人，就搖頭歎氣，若是挑起毛病來能說上三天三夜，真正是劣跡斑斑、罄竹難書；但是對於他推行的新政，剛開始也有人持反對意見，但從目前的推行效果來看確實還算不錯。畢竟我朝向來不重商業，對於商人的征稅始終都很低，而新政針對的主要是富商大賈，對於普通百姓的影響並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