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菜單合計出來了,要帶走的東西也規劃好了。
甚至就連需要從京城出口到東京的各種罐頭和酒水,寧衛民也跟北極熊方麵、即墨酒廠、區糖業煙酒公司幾家合作單位列好了清單,拿到了比較優惠的價格。
下一步就是找一家有資質的出口代理公司,然後走相關程序了。
可花了好幾天忙出這樣的成果,就差臨門一腳的一哆嗦了,這個時候的寧衛民,反倒心裡有點不踏實了。
不為彆的,就因為他們製定好的菜單,充分考慮到日本人的口味和飲食習慣,去除了大部分的羊肉菜、河魚菜。
還有太油膩的菜和用臟器為主料的菜,用禽類頭腳為主料的菜,也基本上放棄。
又因路途遙遠,出口不便,法律限製,等諸多原因。
再去掉燕窩、駝峰、熊掌、鹿肉、乳豬、鴿子、京城白鴨、葛仙米、蕨菜……這些能體現出宮廷菜特色的高端食材。
那麼剩下能用的菜色當然就顯得普通了。
要是再沒有點三不粘、桃花泛、翡翠羹、清湯茉莉、開水白菜、平地一聲雷這樣的噱頭菜。
光看什麼溜魚片、抓炒蝦、芙蓉雞片、宮保雞丁、糖醋排骨、糖醋裡脊、乾炸丸子,這樣的菜肴,實在是像極了後三十年以川魯風味為主的家常菜館了。
說實話,走到這一步,能否輕易掙到大把大把的日元,寧衛民毫不擔心。
錢是肯定能掙到的。
他倒是有點擔心真的按照這個菜單來,會不會讓日本客人感到失望。
萬一日本人要覺得吃了這樣的宮廷菜認為上當,那就等於在海外砸了宮廷禦膳的招牌。
丟的不是他寧衛民自己的人啊,怕是要連累到華夏美食聲譽的。
他不能辦出這種讓日本人看笑話,被全國人民戳脊梁骨的事兒來啊。
所以一種自我懷疑帶來的壓力下,為慎重起見,為萬全計,他必須得再去找一趟“張大勺”。
求這位爺給過過目,掌掌眼。
也隻有這位老爺子看過之後,認為大麵兒上過得去,他才能重新找回信心,踏實去辦事。
為這個,寧衛民精心準備好了禮物。
卻沒想到打電話找到北極熊的職工食堂,相約老爺子碰麵兒,卻沒找到人。
那邊居然告訴他“張大勺”辭工不乾了。
寧衛民隻好再打電話去慧民煙酒店,托付看店的譚大姐,讓她見著“張大勺”就替自己帶個話,約老爺子見個麵兒。
結果慧民煙酒店那邊,譚大姐倒是把信兒傳過去了,可回信的方式卻是讓寧衛民萬萬想不到的。
隔了兩三天,居然是康術德把“張大勺”口信兒給寧衛民傳回來的,說他要見麵容易,就明兒個上午見就行了。
寧衛民再一打聽,敢情就這倆老頭兒啊,因為都閒得難受,耐不住生活的乏味。
打去年下半年起,他們倆就在離煤市街不遠的楊梅竹斜街開了一家小酒鋪,合夥乾起了小買賣來。
什麼叫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啊?
這就是啊。
驚聞此訊,被蒙在鼓裡的寧衛民一禿嚕嘴,就跟老爺子抱怨上了。
“哎喲,老爺子,這事兒您怎麼不早跟我說啊……”
可說真的,這話他實在不該說。
因為康術德比他的怨氣還大呢,隻幾句話就給他問住了。
“還早說?我早說你會聽啊。你問問你自己個兒,回來你才在家待了幾天?你小子那麼忙,天天琢磨的都是大買賣。你會在乎我很誰開小酒鋪的事兒嗎?”
得,老爺子還挑眼了。
當然,們心自問啊,寧衛民確實有點理虧。
不說彆的,這幾天沒找著“張大勺”,他也沒閒著。
像“葡萄常”的後人常玉齡,做料器的蔣三昌和鄒慶山,做彷古瓷器的劉永清,做絹人的馬開元,“花絲王”的傳人張崇明,做宮燈的吳玉寬,木器匠人李寶善。
這些能給他掙錢的老藝人們,他都帶著禮物,封了厚厚的紅包,一一看望過了。
可滿打滿算,他陪著自己師父的日子卻屈指可數。
即便倆人在一起待著,除了吃飯,聊的還淨是捐贈的文物,以及今後怎麼從虹光閣、敦化閣買東西的事兒。
論起孝敬,他還不如頭年呢,至少那會子還陪著康術德去津門轉了轉。
“在乎,在乎,當然在乎啊。您的事兒對我可比天大,無論您說什麼,我都願意聽。”
寧衛民也挺果決,趕緊認慫,外交賠笑討好。
可哪兒成想啊,沒用。
他這壺迷魂湯灌彆人行,可想湖弄康術德可沒戲。
師父嘛,那就是師父,處處可都藏著埋伏!
隻聽老爺子不急不惱,不溫不火,煞有介事地又甩出一句片兒湯話來。
嘿,他當場就以其人之道還施其人之身,差點沒噎寧衛民一跟頭。
“哎喲,那你願意聽怎麼不早跟我說啊?”
聽聽,自作孽不可活啊,誰讓剛才嘴欠來著?
得著這一燒雞大窩脖兒吧!
不過這師徒倆口角歸口角,隻犯意氣,卻不傷感情。
用京城話來說,純粹就是逗悶子,這是老少二人閒著磨牙,以口舌爭鋒為樂兒啊。
而且第二天早上九點多鐘,寧衛民跟著康術德溜達著去看老爺子開的小酒鋪。
他這一趟的所見所聞可完全超出想象之外,也真稱得上是開了眼了。
旁的不說,首先這小酒鋪的位置和門麵就很特彆,不同凡響。
要知道,這前門大柵欄地區可不是一般的地方,好幾處胡同都承載著豐富的曆史。
這楊梅竹斜街就是其中之一。
這條街長四百九十六米,東起煤市街,西到延壽街。
明代,這條街因其走向得名“斜街”。
清代,乾隆朝的戶部尚書、東閣大學士梁詩正的曾居住在此。
民國時期,楊梅竹斜街更成了眾多書局、會館、商鋪彙聚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