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霞如血,海水湛藍。
十九洲大地上無數未參戰之修士,或在明日星海,或在西海禪宗,或在仙路十三島,遙遙感知這異象,或於神念或用雙眼,目睹這瑰麗之境,竟不由生出神往之心。
繼而天地間轟然有聲。
那紅日所劈開的海底溝壑開裂,無儘海水向溝壑內灌注,隻片刻間已在西海中心形成一片龐大的旋渦
萬頃海水,竟向下透去
穿過了釋天造化大陣,穿過了十八層地獄,穿過了極域厚厚的地層,竟從見愁這一斧斬出的裂縫中衝出
像是掛倒的瀑布,像是奔湧的泉水。
天懸明日,地湧藍海。
那澄澈的湛藍,迅速淹沒著附近城池的廢墟,為這陰慘灰暗的極域,添上一抹驚心動魄的亮色
何等雄奇壯麗
仿佛預示著舊主的消亡,新主的降臨。
明明是這樣看似無害甚至不帶有任何殺氣的一斬,讓人察覺不出半分的威力,可在這一輪巨大的紅日之影穿透後,秦廣王的身體,便走向了真正的崩毀。
這一次不同於先前任何一次。
崩毀的速度不快,隻從四肢開始,向心臟和頭顱蔓延,每碎裂一寸,便徹底化作死沉沉、無生氣的古拙金字
這種時候,祂感覺不到半點撕裂的疼痛,隻像是對這一切沒有半分的知覺一般,目光依舊穿透這茫茫的虛空,向那地心的深處望去
一斧,劈開了大地,也劈開了地心
湧動的岩漿如潮水一般向兩側分開,如同讓開了一條通天的坦途
那女修,便在坦途儘頭
沒有實在的形態,隻有虛無的意識
屬於第一閻君的秦廣王殿,高高地懸浮在天空。然而在見愁現身的這一刻,在紅日一斬穿透祂存在的這一刻,隻轟然一聲,從高處墜落
“轟隆隆”
如破牆爛瓦,砸落在地,頓成廢墟
而與此同時,整片廣闊的極域惡土都顫抖了起來,仿佛感受到了一股全新的主宰之力。
黃泉河上,怒浪滔天
鬼門關前,陰風慘嚎
竟有無數的白骨,從血紅的河水中,從深埋的泥土中,拔起,飛出
一百一千一萬十萬
無窮無儘,四麵八方
彙成一道又一道森然的白骨河流,聚到那地心深處,見愁的身後
層層疊起,其形漸出。
赫然一座全新的閻殿
砌白骨為牆,壘骷髏為座
見愁便在中央,蔓延到整個星辰的意識,似長鯨吸水般回縮,帶回那釋天造化陣外,一團混沌之氣
肉身毀滅,魂魄殘損。
可在意識彙攏,重凝成最本初那一道神念時,這一團混沌之氣便迅速化作人形
刹那間,一方天地震顫
竟有數不儘的虛影,自山嶽,自河流,自島嶼,自海洋,自天穹,恢弘而來投向這一團混沌
於是熟悉的身形與容貌,重現在所有人眼前
以混沌為體,重塑肉身;
取雲霞霧氣,披落肩頭,散成她如瀑的烏發;
點星鬥參商,嵌於眼內,聚為她澄澈的雙眸;
摘千古文章,置入胸膛,合作她玲瓏的心竅
修長的五指抬起,向那萬千虛影再點,日月之形與山河之影皆呼嘯而來
一者變成她頭上華貴的冠冕;
一者化作她身上威儀的袞服
日月為冕,山河為袍
十二珠旒在眼前晃動,玄黑的底色上銀紋流淌如川,眨眼卻染上猙獰的赤色
眼眸深邃,眉宇凜冽
森然白骨堆砌的閻殿,便在她身後佇立
這一刻,天地間忽然一片寂靜
極域無數鬼修瞠目結舌,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見;十九洲眾修士駭然色變,卻憶起當年三千小會一人台下那屬於見愁的“未來”
舊日影,今日形,頃刻重疊在了一起。
多少人,目眩神迷,心為之驚
就連正為盤古神力所摧毀的秦廣王,在看見這一幕時,都生出一股莫名的震悚來。
帝王紫,閻君命。
到得此刻,祂才明白,凡你恐懼之事,終會到來。
可為什麼
祂始終不明白,在這靈智即將被抹殺的最後時刻,隻極為不甘地向她質問
“道既相同,憑何滅我”
她分明也是要覆滅這輪回,分明也要與這世間之人為敵
同道,為何相殺
這一句質問,旁人聽不明白,見愁卻一片了然,隻淡淡道“道無高下,術有正邪。”
抬手拂袖間,一股渾然天成的力量,便似清風吹遍河山萬裡,蕩去了此界一切天地靈氣,鎖住了此界所有地力陰華
也掃清了乾坤陰霾。
於是秦廣王忽然就看清了她身後那一座白骨閻殿高處,深深篆刻的兩枚古字。
那是她位登閻君的封號
“平等,平等,哈哈哈哈”
一怔之後,秦廣王竟忍不住仰天長笑,仿佛見著這天地間什麼荒謬至極之事,又仿佛憐憫她所踏上的這一條不歸之路
道同術異。
她說“道無高下,術有正邪”,所以殺祂。
可一旦她踏上此路,在這天下凡夫俗子眼中,隻怕連“正道”都算不上,談何“正術”
到底是相逢太晚。
若早千年能遇見她,今時今日,當是另番模樣。
覆滅輪回,易如反掌
隻可惜,祂初見她,便已因帝王紫生出了萬般的忌憚,隻恐她為此劫變數,未能共謀大業
可到底,“吾道不孤也”
在見愁向祂伸出手來時,秦廣王生自蒙昧的最後一縷靈智,亦雖盤古神力的撕扯而崩散,隻餘下一聲含悲的歎息如囈語傳遞。
判官筆毀,生死簿存。
祂成了它。
人散做光,光凝成字,字落到那生死簿上,生死簿合成一卷,終飛過虛空,落到了見愁掌中。
冷冰冰,沉甸甸。
她想起了枉死城裡,翻遍那九世人故書,初見“縱輪回億萬,我依舊是我”時的震撼;想起了鬼門關前,崖山人斬崖山魂時,逆著人潮走去的惘然;亦想起了駐地之內,她得傅朝生答“我當是一幅畫,而不當是一張紙”時,撫掌而笑的荒謬
淚痕一滴,忽從眼底滑落。
除卻已磨滅了靈智、不存於世的秦廣王,這天地間隻剩下她自己清楚,她決意走上的是怎樣一條路。
霜雪似的麵容上沒有半分波動,她用一種冷寂而孤獨的目光,看著這錄滿輪回法則的生死簿,仿佛麵上這一道淚痕與她己身毫無關係,隻站在這一座嶄新的閻殿前。
像極了一尊新的神明。
“拜見閻君,拜見平等王”
極域萬千鬼修不論修為高低,皆轟然跪倒,匍匐在她腳下
山呼如嘯,回蕩不絕。
日月冕,山河袍。
此時此刻,她是極域八方城第九殿閻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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