苟出一個盛唐!
但來的不止一個人,還有一個老僧,臉上皺紋間,全是老人斑,怕是有七八十歲了。
“曹將軍若是想勸朕停手,還是不要開口了。”李曄殺心已起,付出這麼大的代價,不僅歸義軍,連整座西州城,都要承受他的怒火。
從長安一路西行,黨項人降了,嗢末人降了,吐蕃人降了,回鶻人降了,偏偏同文同種的歸義軍不降,陰謀詭計之下,損失這麼多將士的性命,李曄要給唐軍一個交代!
曹議金麵露尷尬之色。
“老僧法成拜見陛下。”七八十的年紀,卻還是對李曄行跪拜大禮,頭磕在地上,神態恭敬如禮佛一般。
李曄見此人穿的僧衣,明顯跟中土不一樣,好奇道“你是吐蕃僧人?”
“老僧生於邏些城,幼年為僧,後佛門不容於達磨讚普,大中二年,入沙州開元寺,翻譯漢藏佛經。”
也不知為何,李曄聽著他慢條斯理的話音,心間中殺氣和燥熱都平息不少。
“大師不避烈日來見朕,想必有話要說?”
“陛下明慧,老僧的確如鯁在喉,不吐不快。”雖說是個吐蕃人,但言談舉止,跟儒學大家彆無二致。
李曄瞥了一眼曹議金,“大師可是要勸朕不殺?”
“非也,老僧是想問陛下,是逞一時之雄,還是定百世之業?”法成渾濁的眼睛裡冒著一縷精光。
李曄一愣,沒想到他沒有為歸義軍家眷求情,“一時之雄如何,百世之業又如何?”
法成雙手合十,“西域諸國,宛如沙漠中的風塵,昨日生,今日滅,譬如曇花一現,一時之雄不計其數,九百年前樓蘭,三百年前高昌,兩百年前西突厥,五十年前吐蕃,陛下若是爭一時之意氣,大可天子一怒,伏屍百萬,殺得西域人頭滾滾,西域再無人反抗陛下,此為一世之雄,與突厥人、吐蕃人無異。然一世之後,刀兵終有鬆懈之時,而人心怨恨經年累世,隻需三兩個賊首,振臂一呼,揭竿而起,自此西域非為中國土地!”
一陣微風從帳外闖入,牽動李曄的衣角。
法成繼續道“西域久經戰亂,思慕大唐,陛下一路行來,隴右、河湟、河西、瓜沙,迎刃而解,此乃人心在唐爾,雖偶有叛逆之人,但無法改變大局,陛下若是止步於瓜沙西州,可儘屠西州,殺儘歸義軍將士及家眷,隻怕到時候,西域人畏陛下如虎,寧投外人,而不願為陛下所用,試問陛下的兵鋒能推向多遠?請恕老僧直言,唐軍乘勢而來,然根基不穩,國力不足,雖裹挾回鶻人,卻不過虛有其表,未必在於闐、喀喇汗之上!”
“大膽!”薛廣衡忍不住斥責起來。
周圍親衛也怒目而視,曹議金當即跪在地上。
李曄盯著法成,法成也目光清亮的看著他,一臉從容。
最終,李曄苦笑一聲,“朕不應該見你!”
法成笑了起來,“老僧觀陛下在河隴所行之事,解萬民於水火,而非陷萬民水深火熱之中,所以老僧才敢鬥膽來見陛下。”
李曄心中一歎,還是實力不足,所以才隻能以仁義撐門麵。
若是有曆史上蒙古人的實力,還廢這麼多話乾什麼,直接平推過去。
不過話又說回來,蒙古人的強勢也沒維持多少年,便被占領區同化了,正如法成所言,刀兵終有鬆懈之時。
“大師可知說了這席話,朕不能再放你走!”
其實唐軍的真實情況,也被法成說中了,根基不穩,國力不足。
內部回鶻人並未歸心,河隴的歸化策推行剛剛兩年,若不是得到瓜沙二州的糧食補充,十萬人的糧食,全都從興唐府運送過來,可想而知是多麼大的一筆消耗。
還有唐軍的戰馬,全都取自青海、河西,高大健壯,光吃野草肯定是不行的。
戰爭是國力的表現。
隻可惜西域並不像河隴一盤散沙,而是形成四大勢力。
平了西州回鶻,歸義軍也隻剩下最後一地。
唐軍該有的戰果,都有了。
想一戰而定整個西域,那就是癡心妄想了,於闐、喀喇汗都處於青壯年時期,韌性極強。
彆看薩曼人咄咄逼人,但誰笑到最後還不一定。
“老僧重新入世,當輔助陛下定百世之業!西域、吐蕃、漠北唯有陛下,能刀兵頓止,日月重光,此乃老僧畢生之願。”法成一臉虔誠狀,寶相莊嚴。
自始至終,這個老和尚都沒勸李曄止殺,但他心中的殺氣忽然就消弭於無形。
不禁感歎佛法還是有些道理的。
“大師有此宏願,實乃吐蕃之福祉,不過張承奉負隅頑抗,西州何以平定?”李曄把話題扯回當前。
“此事極易,曹刺史可為陛下分憂!”
李曄目光轉向曹議金。
曹議金此時才敢從地上起身,向李曄拱手,“歸義軍骨乾,都是瓜沙大族子弟,隻要大族族長出現在城下,西州不戰而下!”
帳內忽然安靜下來。
李曄的目光逐漸嚴厲起來,曹議金匍匐在地,全身顫抖。
有此良策,卻一直秘而不宣,讓唐軍在堅城之下磕的頭破血流。
若不是李曄動了殺心,把歸義軍家眷都弄來,這場戰爭的結果可能真的就是魚死網破了。
李曄長歎一口氣,歸義軍真正的問題就在於此,五十年來,唐廷支持回鶻人、嗢末人,打壓歸義軍,基本的信任已經沒有了。
就算李曄真殺光西州城內的歸義軍,瓜沙的問題仍舊沒有解決,未來很有可能成為一個巨大隱患。
除非李曄掄起屠刀,喪心病狂的把瓜沙二州的百姓趕儘殺絕。
其實追究起問題的根源,反而是唐廷虧欠了歸義軍軍民。
“你起來吧,從今往後,歸義軍也是朕的子民。”李曄一句話,泯滅了所有恩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