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到秀麗姐的手機店門口,看了眼腕表時間,沒到五點半。
手機店的卷簾門關著,我拿出秀麗姐給我的備用鑰匙打開門,進店後放下兩份早餐,留下一張便簽,告訴她我來取自行車,早餐給她和紅英姐吃。
推著自行車出去,回身再把卷簾門放下鎖好,蹬上車就朝著小山屯行進。
自行車是純良的,山地款,他那時候要追夢中情人,一放假就去人家,美名其曰一起學習。
女孩家在附近的村裡,他走著去太累,就用壓歲錢買了這輛山地自行車。
後來那女孩考上高中就住校了,一個月才能回來一趟,純良這自行車就閒置了。
鎮上就這麼大,上學騎吧,還得鎖山下,推上山吧,來回不夠費勁的。
賣了他還舍不得,最重要的是那女孩兒不是每個月還回來麼,他還要騎去看望人家。
整的還挺棘手,秀麗姐就說可以鎖她店鋪門口,她也有自行車,能一起看著,晚上就把自行車一起推店裡了,不用擔心丟,要用的話隨時可以去她店裡取,對我真心很照顧。
清風拂麵,很快我就出了汗。
小山屯正處大寶縣和鎮遠山中間,開車的話也就二十分鐘,正常我騎車要四十分鐘,著急就蹬的快,好在走得早,路上沒啥車,我不停的抄著小路,天光逐漸大亮,空氣都透著清新,遠遠地看到高矮錯落的民房,我勒著車閘擦了擦汗,躬身蹬車入村。
“魏奶奶!!”
拐過村口的一棵老榕樹,我對著木柵欄的破門就喊起來,“魏奶奶!!”
“來啦!”
一個老太太披著帶補丁的外套從房子裡出來,看到我就愣了愣,“栩栩?你咋這麼早就來了!”
“買雞!”
我推著自行車進院,“打擾您休息啦!”
“打擾啥啊,快進屋歇歇。”
魏奶奶幫我擦了擦汗,對著房子就喊了聲,“大輝啊!栩栩來啦!給倒碗水!!”
我抿著笑,這魏奶奶就是當初賣我凍梨的老人家,說起來她也是個執著的人,她真的去了鎮遠山的大集,但是那年的一月一號我才蘇醒,晚上拜的師,也沒下山和她碰到麵。
魏奶奶二月一號又去了大集,拎著個玻璃絲袋子,整個人蹲在路邊。
那次我陪許姨去上集了,她看到我就驚喜的喊,“小姑娘!”
我也很驚訝,跑上前問她是不是來賣梨。
她搖頭,笑著跟我說,“我是來等你的。”
“您等我乾啥啊。”
“給你這個。”
她把玻璃絲袋子遞給我,“我這個月等不到你啊,下個月還得來等,一定要給你……”
正納悶兒袋子裡裝的是啥,袋子突然一動,玻璃絲袋子破口處探出一顆公雞腦袋!
給我嚇一跳都。
“奶奶,您給我雞?”
活的還是!
“嗯,給你吃!”
魏奶奶笑著看我,臉上的皺紋都成了花,“你那天把我梨子買了,還多給了錢,我不知道咋謝謝你,給你送隻雞,我自己養的,可好了。”
“我不能要!”
我買梨子才花了幾十塊,活雞多貴呢!
魏奶奶一定要我收下,後來我才知道,那兩天她孫子病了,她著急給孫子買藥,就差十塊錢,她這人還剛強,不願朝人張嘴借,我的出現正好給她解了燃眉之急,就成了她的大恩人。
孫子病好了,她就想謝謝我,所以把家裡的雞給我抓來了。
我被她驚到了,她都不知道我家庭住址,隻是知道我名字,就在鎮遠山大集等上了。
要是我一直沒下山呢?
魏奶奶得等到什麼時候?
那天我收下了雞,但是執意要送她回家,我想的是偷摸把錢留下給她。
路上我們倆一直聊,等到了她家,我再次被洗禮了。
可以這麼說,魏奶奶都不用領我來她家,就告訴我,找全村最破的那座房子。
我自己就能摸來了。
破木頭拚接的柵欄門,凹凸不平的黃土小院子,呼著黃泥的石頭房子。
牆麵黃泥都裂紋了!
跟乾旱的土地似的,全是溝壑。
房頂扇的草,稀稀拉拉的壓著瓦片,風一過,我感覺這房子都搖搖欲墜!
魏奶奶還說絕對不會塌,村裡每年都派人來評估,還給修過,難看是難看,住人沒問題。
是沒問題。
人擱哪不能住呀。
橋洞還能睡呢。
進去後。
還不敵外麵呢!
牆麵烏漆嘛黑,棚頂呼的都是報紙,遍布著蒼蠅屎。
懸掛的小燈泡我就不說了。
手電筒可能瓦數都比它大。
最令我詫異的是屋內一個大男孩兒,白白淨淨,特彆清秀的長相,坐在炕上正在玩石頭子。
魏奶奶給我介紹,“這是我孫子,叫大輝,比你大兩歲,大輝啊,彆玩了,這是妹妹,你叫栩栩!!”
我和他打了聲招呼,“大輝。”
大輝木木的看向我,幕的就笑了,“妹妹,栩栩,妹妹。”
我控製麵部表情,“哎,你好。”
“栩栩,你能陪我玩石頭子嗎。”
“我……”
“栩栩啊,沒事兒啊!”
魏奶奶生怕我緊張,“你彆怕,大輝不傷人,可老實,他就燒壞腦子了,五六歲的智商……”
我朝魏奶奶笑笑,“奶奶,我不怕。”
相反的,心裡很酸。
那天我和大輝晚了一下午的石頭子,還留下吃了飯,走時魏奶奶就哭了。
她說好些年沒人在她家吃飯了。
村裡人就算不明說,心裡也是嫌她們家埋汰。
我抱了她,跟她說以後我會常來。
大輝扯著我袖子,“栩栩,你不要走,我想和你玩。”
我說下次再玩,抬眼看到了他額角的瘢痕。
魏奶奶說這是大輝小時候被村裡不懂事的孩子欺負留下的。
所以她一出門就把大輝鎖在家裡,怕他出去亂跑,再被誰給打了。
從那以後,我和魏奶奶就熟了。
她偶爾會去鎮遠山看我,知道我和秀麗姐走的近,就送些應季山貨到秀麗姐的店裡,托秀麗姐給我,時間長了我身邊人都認識魏奶奶,但是老人家不要我的錢,就希望我經常來看看大輝,教大輝識幾個字。
後來我和王姨跑起了喪事兒,機緣巧合的,我發現王姨哪次都得買雞,俗稱引魂雞。
逝者下葬時,先生會用雞冠子血滴到鐵鍬上,辟邪之用,雞要叫,表示鳳鳴之地,大吉大利,然後這雞就放跑了,去哪了也沒人管,主家是不會要的,但是買雞的錢過後一定是要給王姨的。
我一看雞去哪買都一樣,魏奶奶家也養公雞。
這麼的,我遇到白活兒就會找魏奶奶來買雞。
謀個小私,公事公辦,也不上稱,直接兩百塊。
……
“栩栩,錢多啦。”
大輝給我倒了碗水,能看出他還沒睡醒,神情懵懂,但看到我很開心,也聽話,讓他乾啥就乾啥,我喝完水對著魏奶奶笑笑,“奶奶,這是主家給你的錢,我就是跑個腿,多了少了的,您還能讓我給主家找零啊!”
魏奶奶不好意思,“縣裡活雞也就二十塊錢一斤,俺家這雞也就七八斤,你一下給兩百……”
“奶奶,您就收著吧,我還著急回去!”
我把錢朝她懷裡推了推,轉臉看向大輝,“大輝,麻煩你幫我抓隻公雞。”
大輝憨憨的笑笑就去院裡了。
刹那間雞飛狗跳。
農村有句老話,姑爺子上門,小雞掉魂。
意思是女婿一來,老丈爺就會殺雞款待,家裡雞都怕姑爺子。
魏奶奶家沒有姑爺子,但我經常來,這些雞一看到我就慌!
我笑稱,栩栩上門,小雞也掉魂。
大輝乾活麻利,抓好雞就找了個廢舊的玻璃絲口袋把雞放裡麵,順便在袋子上留出道口子,能讓雞腦袋伸出來,不能憋著,引魂用麼,得生龍活虎的,“栩栩,綁好了。”
買了很多次了,活兒大輝都會乾,他長得特彆白淨,單眼皮還很秀氣,很有現年流行的南韓範兒,幫我把袋子綁在車把上,他笑的靦腆,“栩栩,行嗎。”
“行!謝謝你了大輝!”
我從書包裡拿出兩份早點遞給他,“這個給你吃,肉包子,還有茶蛋,你吃完了要聽奶奶話,我過些天就來找你玩,上次我教你那個碧綠的碧字,怎麼寫的你沒忘吧。”
大輝接到包子就高興了,“沒忘,王白石,就是碧,碧綠的碧。”
“好乖。”
我跨上自行車,確定了下袋子不會掉就安心了,“那就這樣,奶奶,我先回去了。”
魏奶奶看到包子還過意不去,“栩栩,你彆總給我花錢,特意跑來買雞我已經很……”
“沒事兒呀!”
我笑著看她,“魏奶奶,您要啥賬都算,那您以後就彆給我送山菜啦!”
魏奶奶紅了眼,“哎,慢點騎啊,彆摔了。”
“放心吧!!”
我一溜煙的騎出去,看著腕表時間,剛七點,還有時間,車子拐到榕樹邊上,抽冷子出來了一道影子,奔著我車頭就來了,我當下第一反應是樹上啥玩意掉下來了,衝撞了什麼,直覺又告訴我不可能,榕樹是風水樹,種在村口就是守護村子平安的,哪會有臟東西?
緊勒車閘,公雞都驚的跟著打鳴了!
“啊呀,小姑娘對不起啊!!”
停穩才發現是個人。
四十多歲的婦人。
老榕樹上年月了,長得很茂盛,樹根處修繕了半米高平台,她站在平台上,正好處我視線盲區,奔著我車把這一跳,差點讓我給她撞了。
“啊,沒事沒事。”
我支腿安撫了下公雞,看著婦人還很莫名,“大姐,沒碰到您吧。”
並不認識她,哪次來小山屯我都直接去魏奶奶家,沒跟這村裡其他人打過招呼。
她這從天而降的,貌似故意在樹後貓著堵我,為了啥啊。
“沒沒沒,是我著急了。”
婦人站我車前還整理了下衣物,穿著很洋氣,能看出剛起來,頭發略有淩亂,“我剛才在院裡,看到你騎車過來,去魏大娘家買雞了,我聽魏大娘說過,你是先生,誰家出了白事你會去幫忙,然後去她家買公雞……”
啊。
我聽得雲山霧繞,瞄著腕表的時間,“大姐,您的意思是,也想賣公雞給我?”
做生意?
關鍵我買魏奶奶家的公雞是為了解決她和大輝的一點點經濟問題。
否則沒必要這麼折騰啊!
“哦,不不不……”
婦人一臉難色,四處看了看,哎呀了一聲,“小姑娘,是這樣,你不是先生麼,我有點事兒想谘詢你,我有個親戚住在小秦村山底下,黃鼠狼總去他家咬雞,他還不敢打,攆又攆不乾淨,在農村又不能不養家禽,你說這怎麼辦啊。”
小秦村?
有點印象,那村四麵環山。
“大姐,您家親戚被黃鼠狼迷過嗎?有不正常過嗎?”
“那沒有。”
大姐搖頭,“就是禍禍雞,也怕人,攆了就會走,但回頭又來。”
我尋思了會兒,沒迷過人就沒啥大事兒。
“大姐,這樣,我一會兒還有事兒,就長話短說,如果不是磨人,單純的想要防止黃鼠狼進門禍害家禽,這種情況,讓您家親戚養幾隻大鵝就行。”
“大鵝?”
“對。”
我點頭,“散養,不用關在籬笆裡,就放大鵝在院裡溜達,黃鼠狼八成就不敢來了。”
有種說法是是鵝屎對黃鼠狼有傷害性,黃鼠狼踩上就會爛腳。
這咱不知道,我也沒做過實驗。
但大鵝的確是家禽界的紀律委員,它警覺性強,睡眠很淺,能叫喚,還很好鬥。
聽說過馴服猴的,馴服狗的,甚至馴服老虎的,幾個見過馴服大鵝的?
那玩意急眼了六親不認,攆著你叨啊!
叨完還得罵你,該呀!
隻要這紀律委員能發揮好鬥的本性,一般的動物都會避而遠之。
畢竟沒誰喜歡被罵著活該還攆著磕的!
大姐半信半疑的看我,“行,那我回頭讓他們試試,小先生,你有電話嗎,留個號碼,回頭要是有哪不懂的我再問你……”
我拿出手機,“您的號碼多少,我給您打一下,134……”
記下大姐的手機號,她姓劉,叫劉曉紅,“那劉姐,我去忙了,啊,不用給錢,兩句話而已,小事兒,回頭見!”
“哎哎,小沈先生,謝謝你了。”
劉曉紅衝著點頭,說話還很講究,方言不是很重,“不好意思我冒昧了。”
“沒事。”
我騎車就走,蹬出七八米,我停下來回頭看她,“劉姐,您其實是要問我彆的事兒吧。”
劉曉紅臉色一變,“你看出來了?”
“和孩子有關的吧。”
“這……”
劉曉紅驚訝不已,本能的摸了摸小腹,“我其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