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栩栩成琛!
“栩栩,真的不敢相信,你都長這麼大了。”
咖啡館裡,夏嵐嵐還難掩激動,“我記得和有誌談戀愛的時候,你就是個六七歲的小朋友,特彆活潑,喜歡彈鋼琴,很可愛的給我拿水果,讓我吃趴娜娜,我還想趴娜娜是什麼,一晃多快啊,走在路上你不喊我,我真的認不出你了。”
我笑著點頭,“對,那時候我剛學英語,發音不準,單詞記得也是稀裡糊塗,鬨了很多笑話,我哥問我小豬怎麼說,我就說是屁股,正巧酒樓來了外國人吃飯,他們帶著翻譯問水晶肘子是怎麼做的,我哥一走一過間就接茬說是用屁股做的,翻譯都懵了……”
關鍵是我二哥真信我,覺得我是語言小天才,他就沒懷疑過這個屁股。
夏嵐嵐忍俊不禁,聊下來也滿是感觸,恍如一夢。
來這一路我得知,她目前在臨海一家英語培訓機構做特聘老師,已經回國發展生活了。
坐下來後,夏嵐嵐就脫下了風衣外套,裡麵穿著淺藍色的雪紡襯衫,袖子材質有些微的透明,聊天時我不自覺地就會看向她右上臂,皮膚上好像是粘著膏藥貼,同膚色一致,在衣服下很難瞧出異常,不過就算看出皮膚粘了膏藥貼,旁人也是以為她手臂痛之類。
但是我知道,二哥的名字是紋在她右上臂的位置。
大小和膏藥貼相同,如果還在的話,應該是個圖騰樣的花紋……
‘有誌’。
難道,她貼藥膏就是為了蓋住紋身?
沒洗了嗎?
我說著小時候的趣事,笑著喝了口咖啡,心裡忍不住的想,嵐嵐姐在國外不是都結婚了嗎?
她還能一直把二哥的名字放在手臂上?
疑問一出,我故意把話題往回拽了拽,“嵐嵐姐,你丈夫回國後做什麼工作?”
“他……”
夏嵐嵐抿了抿唇,深吸了口氣看向我,“我早就離婚了。”
啊?
我愣了兩秒,一時間不知作何表情,怎麼覺得,這像是個好消息呢。
“我前夫是外國人,他是我留學時的同學,婚後我們的生活習慣一直沒辦法調和,他是個丁克,堅持要二人世界,而我卻很喜歡小孩子,相處下來,矛盾越來越多,誰也說服不了誰,五前就離婚了,我父母一直在國外陪我,因為我的感情生活,他們操了很多心,本來就身體不好,前兩年相繼過世了,我也沒什麼牽掛了,去年回來,也是帶著他們二老的骨灰落葉歸根。”
夏嵐嵐牽強的笑笑,“出國的時候,我父母就把臨海的房子賣了,也是為了我能斬斷這邊的關係,所以我再回來,就在鳳凰街附近又買了一套房,可惜我還買不起彆墅,就隻能退而求其次的買了一套小院子,沒成想,今天還會在這裡遇到你,看來,我在這附近買房子的決定是正確的。”
意思是……
“嵐嵐姐,我聽說你幾次都想去探望我哥,回國後還在鳳凰街附近買房子,難不成,你心裡還有我哥,仍沒放下他?”
不是僅僅作為曾經的朋友才想去監獄探望他?
“嗯。”
夏嵐嵐很痛快的點頭,抿了口咖啡繼續,“說實話,我人雖然在國外,還是會忍不住偷偷打聽有誌的消息,我知道你家在我出國幾年後就破產了,有誌因為你姐姐的家庭矛盾衝動之下也進去了,他老婆也因此和他離婚,栩栩,我一直在想,如果當年我和有誌結婚了,我是否會攔住他,我是否會改變一些什麼,當然,這些都是假設,但我清楚的是,當我在不斷構思這些假設的時候,就說明我一直在愛他,從未放下過他。”
我啞然。
沒想到夏嵐嵐會如此坦誠的道出心裡的想法。
畢竟成年人對感情的表達都十分隱晦,就算是掛念著,愛著,也會找出其它理由為自己開脫辯駁,因為隱藏自己會更安全,起碼不用接收周圍人對你的判定。
不過,這或許也和她父母離世有關吧,曾經的夏嵐嵐是標準意義上的乖乖女,她掙脫不出父母給定下的條框規矩,如今父母走了,等於將捆綁她的枷鎖解開,她願意去暢快的活出自己。
“栩栩,有誌是我這輩子最愛的男人,臨海有我們的很多回憶,所以,我回國安頓完,最想做的事就是去看看他,我想告訴他,我很想念他,但是,他不見我……”
夏嵐嵐紅起眼圈,“我想知道他心裡還有沒有我,但凡他說有我,我都會等他,當年,我不是故意要給他去電話說分手的,是我不得不分手,我父親當時的心臟病很嚴重,如果我不分手,我父親就拒絕做手術,栩栩,你能不能幫幫我,帶我去見見有誌,我對不起他,很對不起……”
我站起身,走過去擁住了她,“嵐嵐姐,我哥不見你,恰恰說明他在意你,因為他也不見我,我也好想他……謝謝你,還記掛著他,心裡還有他……”
被人惦念是幸福的,梁有誌叱吒了三十幾年,被人罵過,被人憎恨過,不說他為人究竟怎麼樣,如今時過境遷,梁有誌心裡那道光還能回過頭說記掛他,亦算心酸的幸福。
“有誌也不見你?”
夏嵐嵐一怔,淚眼婆娑的看我,“怎麼會呢,栩栩,你是他最在意的人呀,我們倆談戀愛的時候,他在外麵看到什麼新奇的玩具都要買一份給你,他不見誰都不會不見你啊。”
“這就是他的脾氣。”
還當自己是大哥呢!
我苦笑著,眼淚也流出來,“他越在意的人,越不想被對方看到狼狽,我家剛破產的時候,我在外地,他來陪我時還騙我,說我家還有一千多萬,讓我該吃吃該喝喝,人還很嘚瑟,夾著手包,戴著個很粗的金項鏈,結果他一彎腰,金項鏈就落進了水桶裡,最後還飄起來了……”
“金項鏈飄起來了?”
夏嵐嵐和我像是兩個精神不太好的人,一邊哭還能一邊笑,“有誌怎麼說的?”
“他就說克數買小了,要買一斤多的才不會飄起來。”
我坐回她對麵,用紙巾擦了擦淚,“這個人,謊話張嘴就來了,可要麵子。”
夏嵐嵐牽著唇角,“是,那是有誌會辦的事。”
氣氛靜謐舒緩,再看向我,她開始不好意思,“栩栩,我是不是自作多情了,我已經經曆過一段婚姻,按理說,應該早就把有誌放下的,許是這段婚姻太失敗了,我前夫什麼都不願意改變,所以,我才對有誌念念不忘,尤其他也離婚了,我就想再次走近他,可是我不確定,有誌心裡還有沒有我,我聽說他結婚前紋身就全洗了,也許他不見我,隻是單純的恨我吧。”
“我二哥不恨你,這點我很肯定。”
按照我對二哥的了解,梁有誌撐死會恨自己,恨自己配不上夏嵐嵐。
頓了頓,我看向她,“嵐嵐姐,我沒想到你心裡一直有我二哥,我特彆感動,隻是,我想你們真的見麵了,你或許就隻想做個普通朋友了。”
“怎麼說呢?”
夏嵐嵐不解,“栩栩,我很清楚對有誌的感情,當年在國外結婚,也是為了給我父母一個交代,很倉促,所以我前夫說他丁克我也沒在意,不是很在乎,隻是後來我得知有誌也結婚了,我想過要放下,過好自己的生活,當然,結果表明,我為衝動付出了代價,感情這種事,將就不得。”
是啊,感情不能將就。
“可是嵐嵐姐,你現在是英文老師,你還說準備創業做個自己的培訓中心,我二哥……他隻是服刑人員。”
我難忍晦澀,“再者,我二哥至少還要七八年才能出來,即使他出來,也是從頭開始,也許你不在乎,但是我二哥卻是最在乎這點,他是大男人嘛,你們之間隻有最初的回憶,那分開的這十幾二十年,怕是已經有很多不可逾越的鴻溝了。”
這是血淋淋的現實,哪怕這是我最愛的親哥,我也不敢太樂觀。
見了那麼多的事主家庭,旁觀了太多人的婚姻,包括我自己,對未來都不敢太過期許。
我向往美好,卻也知大多美好是流光溢彩的肥皂泡泡,欣賞就好。
不要伸手去碰,戳破了,就什麼都沒了。
夏嵐嵐對著我的眼,沉靜了會兒,忽的認真起來,“栩栩,你今年多大?”
我愣了愣,“十八啊。”
“這些年你經曆了什麼?”
夏嵐嵐眉頭微蹙,“栩栩,你這個年紀,不應該這麼冷靜自持,誰給你這麼大的壓力?”
我怔住了,木了幾秒笑道,“沒有啊,我麼什麼壓力,我很好……”
“你不好。”
她伸出手在桌麵上握住我,“栩栩,我在國外修過心理學,你的外在表現告訴我,你有很高的共情力,很善解人意,遇事包容性強,有著極為豐富細膩的內心,這說明你是跨越性成長,思維並無青少年的動蕩性,太過理智,你是不是背負了很多東西?”
我張了張嘴,唇角卻向上扯起,“嵐嵐姐,每個人活著,都背負了很多東西。”
夏嵐嵐握的我手背很暖,對視了幾秒,她眼底居然流露出了心疼,“栩栩,是不是因為你家裡發生變故的關係?那時候,你才十二歲吧,所以,你直接從青春期快進了成了大人?”
空氣中好像多了一隻無形的手,慢慢的掀開我小心包裹的東西,然後有一點點長出了刺,穿透了我不願意麵對的東西,垂下眼,我突然有些不敢看她,牙齒微微咬著,“沒,我挺好的……”
夏嵐嵐沒再說話,換成她站起身,坐到我旁邊,伸出胳膊擁緊了我,“沒事的栩栩,如果你累了,你可以跟我講,不用裝著若無其事,你可以脆弱點……”
她的掌心輕輕的摩挲著我的外臂,像是一把打卡心門的鑰匙,一點點讓我看到了很多的黑暗,我靠著她,無端的淚流湧注,“嵐嵐姐,我真的很好,隻是,有一點點自責,我沒有保護好任何一個人,有點害怕……”
“栩栩,不要怕。”
她柔聲道,“你隻要放鬆自己,現在,我們什麼都不要想,就這麼哭一場,好不好?”
我點點頭,側臉埋在她的心口,很多事,我依然不能說,我不能告訴夏嵐嵐,被偷去命格的人生有多慘淡,不光光是麵臨低迷的時運,還有一係列低迷的情緒……
終於知道為什麼沈叔說陰人很難活下去,即便不是被鬼勾魂,每一日每一日的負能量,也是逼著你去死。
哭了好一通,咖啡館的落地窗外已經點亮了霓虹,華燈初上,城市裡的夜晚更加喧囂,嬉笑打鬨的路人訴著煙火的味道。
我拿過紙巾擦了擦鼻子,對著坐回位置的夏嵐嵐笑笑,“好多了嵐嵐姐,謝謝你,給我這樣一個渠道。”
沒多問我,沒用力的去開導我,隻是陪著我哭一場,我由衷的感激,說不出的放鬆。
許是在常人眼裡,我像個神經病,年華正好,身體健康,有什麼好哭的呢?
我不知道,堆砌的積木隻要從下麵抽出一小塊就能坍塌,我情緒上的罩門就是那一小塊,抽出一隅,就是鋪天蓋地的無力感,無關信仰,無關夢想,隻是怕,怕什麼呢?
舉步向前到此人間不易,回過頭去唯恐好夢本來空。
怕的是,抓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