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桃歌早已習慣兩人相處方式,燦爛一笑,揮揮手,踏著石板路離去。
相府庶子的居室,再差也比尋常人家要好,院子不大,栽種幾顆槐樹,砌有魚池,池中養著幾尾錦鯉,一幅安康景象。
李桃歌平日最愛看魚,蹲在池邊,一蹲就是幾個時辰。
旁邊馬廄裡有豆料,是養魚的好東西,所以錦鯉養的又肥又大,常年喂養下來,肚皮都險些撐破。
今日下了雪,平日遊來遊去的錦鯉都不怎麼動彈。
李桃歌找來一根木棍,捅著錦鯉背部,口中碎碎念著“明日起,沒人給你們喂豆料了,與其餓死,不如讓我飽餐一頓,算是報答我這些年養育情義,答應的話,你們點個頭。”
“殺你們,舍不得,不殺,你們又要慢慢餓死,橫豎都是死,這該如何是好?”
“哎,算了,人間久彆不成悲,或許我還活不過你們,若是有緣再見,我一定把你們燉了,不枉緣分一場。”
一條錦鯉頻頻吐著水泡,似乎是在傾訴離彆之情。
更像是在噴臟話。
李桃歌正在念叨之際,院內走進一位男人,器宇軒昂,麵容俊朗,舉手投足儘顯貴氣。
李桃歌見到此人後,驚訝失聲“爹?!”
剛從大牢裡出來的李白垚顯得有些憔悴,麵色陰沉,步伐緩慢,負手來到池邊。
二十年前的相門之後,可謂是京城裡最受矚目的青年才俊,不僅才華絕倫,風姿也是一等一的出彩。
當年騎馬倚斜橋,滿樓紅袖招,稱讚的就是他李白垚。
憑借相貌家世,不知迷倒了多少懷春少女,若不是公主殿下比他大了十八歲,沒準就從相府搬進了駙馬府。
剛從大牢裡出來的李白垚,灰頭土臉,長袍還沾有草屑,明顯還沒有去沐浴更衣。
他常年跟奏疏打交道,患有眼疾,不能見光,白天類似於睜眼瞎,夜裡才能視物,若不是這眼疾,李桃歌也沒有資格替父受過。
他背著光,將側麵對著兒子,凝聲道“你入宮了?”
李桃歌乖巧答道“是。”
相府家教極嚴,身為翰林學士的李白垚又是天子近臣,代表聖人打理朝政,成天板著臉不苟言笑,無論是官員還是相府裡的下人,誰都懼怕這位死板老爺。
皇帝老子都敢指著鼻子罵,他們又算老幾?
李白垚眉頭深蹙,厲聲道“為何要一意孤行,貿然麵聖,又將若卿婚約視作兒戲,把她嫁給柴子義做妾!”
李桃歌懵了。
嫁給柴子義做妾,是李若卿娘倆自作主張,當時走投無路,才做出的下下策。
老爹這麼問,約莫是夫人覺得此事不妥,將鍋甩給了自己。
誰叫他是與世無爭的老好人。
李桃歌沒有辯解,也不想爭辯,反正明日一早便要流放西疆,至死也不會回京,辯與不辯,有何差彆?
李白垚哼了一聲,悶聲道“我敢冒犯聖人,當然有其道理,你們偏偏來給我添亂,無罪變成有罪,又把自己全都搭了進去,家門罪人的名聲,你背得起嗎?!”
李桃歌呆若木雞。
他萬萬沒想到,替父流放,怎麼會成了罪人?
李白垚含怒道“大寧已病入膏肓,須要下猛藥,馮吉祥杜斯通那些人,為了打壓異黨,天天算計著忠臣良將,根本不會考慮江山社稷。我李白垚甘願做藥引,替大寧治療頑疾。”
李白垚語氣稍緩,又說道“說這些,你也聽不懂。明日啟程,多備些棉衣,西北苦寒之地,九月飛雪,你在南方呆久了,受不了塞外風沙。”
七八年來,這是李白垚對待兒子最溫柔的一次。
交代完畢,他步履匆忙朝門外走去。
自始至終,沒正眼瞧過兒子。
“爹。”李桃歌大喊一聲。
李白垚停住身形,繃著臉道“說!”
“我娘……還在世嗎?”李桃歌臉上堆砌出期盼神色。
從記事起,他便在村子裡流浪,沒見過爹,沒見過娘,吃百家飯穿百家衣長大。
被李白垚派人帶回到相府後,每逢問起娘親下落,李白垚從來沒有進行過正麵回應。
這一次,將要流放西疆,他想在臨彆之際,將身世弄個明白。
李白垚背部猛地彎曲幾分,雙手攥拳,說道“你娘是我在金州做官時認識的農女,當年金州大水,我救過她一命。”
李桃歌頭次聽到關於娘親的消息,急迫問道“那我娘沒有嫁入李家嗎?”
李白垚低聲道“你娘雖是農女,但心比天高,她明白百姓和相府之間的差距,來到李家隻能做妾,於是自作主張,跑到一處村子,偷偷生下了你,不久後,便離世了。”
得知母親已然撒手人寰,即使李桃歌心中有所準備,還是如五雷轟頂,恍惚失神。
李白垚說道“還有要問的嗎?”
李桃歌像是得了失心瘋,喃喃說道“你對不起我娘!”
李白垚轉過頭,目光淩厲,正色道“我何止對不起你娘?我更對不起你,對不起若卿,對不起夫人,那又如何?!我是你爹,大寧萬萬人,誰都可以罵我,唯獨你罵不得!”
撂下一大堆不近人情的話,李白垚大步離去。
李桃歌呆了一會,視線轉到池中錦鯉。
望著魚兒遊來遊去,呢喃說道“是啊,你是相門之主,要對得起的是億萬黎民,而不是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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