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三十年前改為永寧,分東西兩大城區。
東區住的是達官貴人,西區住的是百姓庶民。
李家上代家主李季同,也就是李桃歌的爺爺,出任過宰相,因此稱為相府,府邸位於東區絕佳位置,縱橫廣闊,奇樹成林,這片風水上佳的大宅,令新晉門閥饞紅了眼。
李桃歌來到相府後門,拍拍臉頰,桃花眸子裡的疲憊一掃而空,恢複平日神態。
李桃歌並不是出生在相府,年幼時在村子裡吃百家飯長大,十歲那年才由李白垚派人尋回,住進了祖宅。
李家幾代都是一脈單傳,因此人丁稀薄,原配夫人好不容易生了一對龍鳳胎,可惜男孩早早夭折,隻留下一個女兒,並改名為若卿,用來寄托對兒子的相思之情。
喪子之痛,使得原配夫人性情大變,乖張跋扈,易怒刁毒,動不動就責罵下人,對半路而來的李桃歌充滿敵意,每月例錢不到一兩銀子,還不如倒夜壺給的多,給他安排的住處,跟下人相鄰,打開窗戶便聞到馬廄散發的惡臭。
對此,李桃歌毫無怨言,他從小乞討為生,嘗儘人情冷暖,有棲身之所,有熱粥白饃,這座充斥著冷漠的相府,比起在漏風漏雨的土地廟,不知好了多少倍。
他很知足,擅長用安靜來對待所有的不公。
不爭,便是他李桃歌留給所有人的印象。
跟下人熱絡打著招呼,李桃歌直奔李若卿所在的繡樓,輕輕敲打著梅樹,不久,一道窈窕身影出現在眼前。
能讓柴子義惦念的美人,確實是不可多得的絕色。
櫻桃小口,鵝頸修長,眼含秋水,肌膚勝雪,尤其是盈盈一握的蠻腰,比起懷裡的狸貓都要窄上幾分,有人稱京城三絕應該為京城四絕,李家嫡女獨占其二,音律造詣,還有那奪命的腰。
一襲雪白狐裘的李若卿望向李牧北,張了張嘴,又緊緊抿住,眸子中的愁緒顯而易見。
她想問,又不敢問。
她怕李家已不再是相門府邸,全家人押入大牢變成囚犯。
李桃歌看出了她的心事,柔聲道“爹沒事了。”
心頭千斤巨石挪開,李若卿隻覺得身子一軟,險些跪倒在地。
豪族貶為罪民,最倒黴的不是男丁,而是她們女子。
那些被血衣宰相打壓後的皇親貴胄,有多少女子在青樓夜夜低泣,還有的賣給人家為奴為仆,活得不如一條野狗。
見到妹妹幾欲跌倒,李桃歌伸出手,又縮回來,沒去攙扶。
嫡庶之間,有著一道無法跨越的溝壑,即便是親兄妹,也要遵循傳承千年的禮法。
就拿例錢來說,李桃歌的月例是一兩,而李若卿懷裡那隻喚做繡娘的狸貓,是三兩。
由此可見,庶子在家中地位。
李若卿扶住被雪花妝扮的梅樹,勉強露出笑意,“辛苦你了。”
李桃歌搖了搖頭,輕聲道“不辛苦。”
隨即兩人陷入沉默。
兄妹倆一年也見不了幾次麵,見麵後也隻是擦肩而過,李若卿從沒喊過她一聲哥哥,他也從不敢喊她妹妹,隻有前天商議營救李白垚時,兩人才促膝長談。
說是兄妹,其實地位天差地彆,跟陌路人相差無幾。
李若卿長出一口氣,驅走心中陰霾,臉色變得紅潤,詢問道“那爹……何時能從牢裡出來?我去通知娘,好有個準備。”
李白垚是二品大員,又是宗族族長,入獄再出獄,對於家裡來說是件大事。
轎子去接,何時出發,何時歸家,其中都有門道,還要請風水大家擇路而行,家中掛好紅綢,沐浴更衣後,備好貢品,祭奠祖先,完成一切繁瑣步驟,才算是清除晦氣。
大家族裡有大規矩。
李桃歌揉搓著袖口露出的棉絮,答道“我不知道,大概很快吧,遲了明天,快了今夜就能到家。”
聽聞後,李若卿急切說道“那我得快快通知娘親,以免誤事。”
李桃歌輕輕點頭。
李若卿抱住狸貓快走幾步,忽然想起什麼,轉身說道“聖人……這麼爽快答應釋放爹爹,你那可改國運的一卦,很有用嗎?”
李桃歌灑脫一笑,道“我連聖人的麵都沒見到,更彆提獻卦。可能是柴大人的麵子管用,又或者聖人消了氣,念在爹這些年勞苦功高的份上,順勢而為吧。”
李若卿釋然道“那就好。”
隻要爹能平安走出大牢,其餘的,她不想多問。
“柴大人那裡……你要遵守婚約嗎?”李桃歌吭哧說道。
說到底,他不想碧玉年華的妹子,嫁給一個年近半百的小老頭,儘管這個妹妹很陌生。
柴家沐浴皇恩,柴子義紅極一時,可李若卿一旦嫁過去,不僅受正室欺壓,極有可能二三十歲便守了活寡。
兩人再不熟悉,這可是自己的妹妹,血濃於水的親妹妹。
李若卿低著頭,沉吟不語,隨後慘淡笑道“我知道你的心意,李家向來重諾,毀不得。”
李桃歌暗自惆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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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雖然保全性命,可自己流放充軍,若卿又嫁到柴家做妾,不知算是幸事還是不幸。
李若卿悄然走入繡樓。
李桃歌摘了片沾有雪片的梅花,放入口中,嚼了幾下,苦中帶澀。
二樓窗戶推開,露出李若卿俏臉,支支吾吾說道“謝了。”
從見麵起,她就沒喚過自己一聲哥哥。
分開亦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