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魂關太過荒僻,到處是戈壁沙漠,可供耕耘的土地百不足一,想要在這裡生存,必須要掌握一門手藝,要麼放牛放羊,要麼打鐵磨刀,讀書?肚子都填不飽,誰有那份閒心,
朝堂再好,不如一碗牛肉湯讓他們心安。
城關唯一學堂,位於喧鬨的北市,院落不大,讀書的孩子寥寥無幾,偶爾傳來朗朗讀書聲,瞬間被嘈雜的叫賣聲壓住。
教書先生姓劉,人稱劉夫子,頭發胡子都白了,已到了風燭殘年的年紀。彆的先生都是端莊儒雅,他呢,不修邊幅,常年裹著一件千瘡百孔的棉袍,教書時,說著說著就打起鼾,又邋遢又嗜睡。
不過學生們倒挺喜歡劉夫子,一不查勤,二不責罰,授課時夫子時常睡著,能跑出去偷玩,遇到這樣的“名師”,簡直是學生之福。
李桃歌想要博取功名,當然要去請教鎮魂關唯一的教書匠,打聽到劉夫子喜食甜食,李桃歌買來一盒棗泥糕,不同於京城,城關糧食稀少,甜點更是奇貴無比,不到半斤的棗泥糕,足足花去兩個月餉銀,李桃歌摳門慣了,從來沒有大手大腳過,可為了讀書的敲門磚,隻能咬牙買下。
進入院子,聽到此起彼伏的讀書聲“疏則怠,怠則忘,士不及茲四者,則東不裘,夏不葛……”
夫子在打鼾,學子在讀書,李桃歌站在雪地裡,想要過去搭話,又覺得不禮貌,索性站在雪地裡等待,一站,就是一個時辰。
李桃歌值得稱讚的,就是耐心和好脾氣。
雪勢漸大。
沒多久,李桃歌身上裹了一層厚厚積雪,打遠望去,變成了雪人,學生們投去好奇眼神,議論著這人是不是有問題,堆雪人常見,把自己變成雪人的,還是頭一個。
又過去半個時辰,學生走完,夫子睡醒,李桃歌拖著僵硬的雙腿,上前輕聲道“先生醒了?”
劉夫子用結成油垢的袖口,抹去嘴邊哈喇子,一下沒擦乾淨,沾染胡子都是,順勢打個了哈欠,見到對方是陌生麵孔,睡眼惺忪問道“你是誰啊?”
李桃歌抱拳行禮,恭敬說道“學生是鎮魂大營銳字營小卒,李桃歌。”
劉夫子年紀大了,耳朵不好,反應遲鈍,呆滯半天才驚訝道“原來是軍爺,失禮失禮。有幾年沒跟軍爺打過交道了,莫不是犯了朝廷律法,前來拿我?”
李桃歌放下棗泥糕,柔聲道“先生是城關貴人,怎敢前來滋事。登門求教,是為了讀書。”
劉夫子摳扣耳朵,驚愕道“軍爺要讀書?”
李桃歌點頭道“嗯,隨先生讀聖賢書。”
劉夫子直勾勾望著包裝精美的糕點,吞了口口水,輕聲道“天下儘是聖賢書,在哪讀不是讀,為何偏偏找一個行將就木的老頭子?”
李桃哥猶豫片刻,如實答道“夫子,我想考取功名。”
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
天下學子頭懸梁錐刺股,還不是為了登科及第?往小了說,光宗耀祖,往大了說,為國效力,倒也不是難以啟齒的事。
劉夫子為難道“書有萬卷,科舉卻隻有獨木橋,分常舉和製舉,常舉又分秀才,明經,進士,明法,明書,明算,你究竟想學什麼?”
李桃歌懵了,本以為讀書就是寫字做文章,哪曾聽過這麼多講究,硬著頭皮說道“學生資質愚鈍,想讀些簡單的書,早日考取功名。”
劉夫子沉吟片刻,扶著白須說道“三十老明經,五十少進士,明經好學,得第者十之一二,但你這般年紀從頭學起,實在是晚了,還想考取功名,難了點。”
李桃歌堅持道“學生笨是笨了些,但有恒心,彆人學四個時辰,我能學八個時辰,隻要夫子肯教,學生必全力以赴。”
劉夫子讚賞點頭,他教書半生,天縱之才的學生見的多了,可能夠出人頭地的寥寥無幾,一個傲字,大浪淘沙,洗去了七成,再來一個懶字,基本所剩無幾,李桃歌說的勤能補拙,正對他的胃口。
劉夫子含笑問道“娶媳婦了嗎?”
驢唇不對馬嘴的問話,讓李桃歌吭哧一下,“沒,沒有,學生今年才十六,還沒到成家立業的時候。”
劉夫子搖頭道“十六?年紀不小了,我以前有位學生,十七歲就是兩個孩子的爹了,你該去娶妻生子養家糊口,何必對功名如此執著,再說軍營無閒人,敢無視軍令嗎?去哪抽八個時辰?異想天開而已,讀書這份心思,免了吧。”
李桃歌再度抱拳,堅定道“學生暫時不想娶妻生子,隻想讀書。”
劉夫子嗤笑道“你確實是笨,給台階都不下,推脫都聽不明白嗎?看看我,快八十了,一介布衣,教一輩子都沒教出個貢生,找我學?學如何窮困潦倒,還是學如何誤人子弟?”
李桃歌啞口無言。
劉夫子望了眼棗泥糕,再度吞咽著口水,說道“大寧士子千千萬,寒窗苦讀十餘載,誰不想考取功名?國子監有上千名三品官員子孫,太學有幾千名五品官員子孫,這還不包括弘文館和崇文館那些天子門生,你想讀書就讀書,想高中就高中?讓那些勳貴子弟替你戍守邊疆嗎?讀書簡單,當官不易,想憑借十年寒窗去跟百年世家博弈,能贏得了嗎?走吧,彆瞎耽誤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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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是不舍得送上門的糕點,劉夫子又補充道“以後經史子集有不懂的地方,可以來問我,教不出秀才進士,給初學者答疑解惑還是可以的。對了,再送你幾句話,靜可化燥,和可化凶,善可治惡,慈可求吉,你這人看起來倒不錯,靜和善慈,似乎都沾一些,以後必有一番造化。”
見到夫子話都說到這裡,李桃歌也不好再固執下去,躬身行禮,說道“多謝先生,學生告退。”
至於那份二兩銀子的棗泥糕,老先生贈了一通渾身舒坦的馬屁,實在是不好意思要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