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蓑衣!
“沈老爺,此言何意?”
賈侍郎臉色一變,略顯不悅地反問道“難道你認為丞相大人和本官會害你不成?”
沈東善也不惱怒,依舊風輕雲淡地搖頭笑道“絕無此意。沈某從商數十載,走南闖北
也算見過一些世麵,略懂幾分人情世故,深知一分價錢一分貨的道理。凡是‘恭維’,必有所求,凡遇‘便宜’,必有古怪。數十年來,沈某所見所聞,凡忘乎所以、貪圖便宜者,無一人不吃虧上當。形形色色,男男女女,無一例外!即便如此,仍有許多人在麵對‘便宜’時,控製不住自己,他們並非不懂這個道理,但卻明知故犯,大人可知為何?”
“為何?”賈侍郎語氣不善地回道。
“一者,貪心。二者,僥幸。”沈東善笑道,“人活於世,待人接物,總不能永遠憑借‘運氣’二字。凡遇‘大運’者,必有‘大劫’相隨。有道是,福之禍所依,禍之福所伏,正是此理。所以沈某與人做生意,寧可吃點虧,也絕不貪圖便宜,甚至還故意讓出便宜給彆人。正因如此,方才有今日的東善商號。”
賈侍郎手指輕輕敲動著茶杯,似笑非笑地說道“沈老爺能有今時今日的地位,修身慎獨固然重要,但卻隻是其一。除此之外,沈老爺可彆忘了其二。”
沈東善寵辱不驚,淡然道“願聞賜教!”
“還記得你昔日的摯友唐金嗎?”賈侍郎輕蔑道,“沈老爺,你莫非忘了?當年唐家乃江南第一富賈,唐金年輕有為,本應前途無限。可在二十四年前,唐府卻遭到二十五名惡賊的燒殺搶掠,盛極一時的唐家,在一夜之間化為灰燼,唐家上下六十四口人,隻有唐金的幼子僥幸逃過一劫,其餘全部慘死。世人皆知,沈東善與唐金是莫逆之交,唐家幼子年幼體弱,唯有投奔於你,本期望你能替唐家報仇雪恨,卻不料你竟蒙騙少不更事的唐家遺孤,非但沒有真心幫他,反而還趁機從他手裡,騙走唐家的所有商鋪、字號。唐家二十七家錢莊、三十一家綢緞莊、十五家米鋪、十七家飯莊,以及兩座馬場……在尚不識字的唐家幼子的一個個小指印下,白白送入你的口袋。因此,方才有今時今日名震天下的大宋第一商號。沈老爺,若是唐家沒有遭難,若是你沒用卑鄙的手段蒙騙唐家遺孤,那麼今天的大宋第一商號,不是姓‘沈’,而是姓‘唐’!”
賈侍郎舊事重提,令沈東善臉上的笑意漸漸凝固,而站在一旁馮天霸也暗吃一驚,他看向沈東善的目光中,不禁湧出一抹鄙夷之色。
“非但如此。”賈侍郎繼續道,“你騙走唐家的一切之後,自己坐擁人間富貴,卻狠心下毒謀害唐家遺孤,欲要斬草除根。為免官府追查,你喂毒後,便將唐家遺孤扔到街上,讓他一邊行乞,一邊等死。好在天無絕人之路,唐家遺孤在毒發身亡前,竟被一位武功高強之人所救,最終非但撿回一條小命,而且還在機緣巧合之下練成一身絕世武功。”
此刻,馮天霸終於忍不住心中的好奇,開口問道“敢問大人,你所說的這位唐家遺孤……如今還活著嗎?”
“當然!”賈侍郎笑道,“不過可惜的是,唐家遺孤雖撿回一條小命,但在獲救時,毒性已沁入大腦,以至於他痊愈之後,對過往記憶變的斷斷續續,模糊至極。其中最有意思的是……唐家遺孤至今仍回憶不出,昔日爹娘為他取的名諱。”
“那怎麼辦?”馮天霸對麵色陰晴不定的沈東善視若無睹,仍一心追問道。
“雖然他想不起自己的大名,但卻清楚的記得,昔日唐家人常喚他的乳名。因此他便以乳名為大名,並一直沿用至今。”賈侍郎饒有興致地盯著麵色難堪的沈東善,嗤笑道,“至於他的乳名叫什麼,沈老爺至今仍記憶猶新才是。畢竟,他可是令沈老爺寢食難安的眼中釘,肉中刺。嗬嗬……”
麵對賈侍郎的笑裡藏刀,沈東善握著茶杯的右手越攥越緊,骨節已有些微微泛白。
“他叫什麼……”
“喂!”不等馮天霸追問,魁七突然目光一狠,冷喝道,“不該打聽的,你他媽少打聽!”
“廢話!”馮天霸同樣是個火爆性子,一點就著,當即嗆聲道,“老子又沒問你,你嚷嚷個屁!”
“天霸。”賈侍郎搶在魁七駁斥前,先行搶話道,“這裡是沈老爺的地盤,不得無禮!沈老爺,當初唐家遺孤到衙門伸冤,若非丞相大人幫你將此事壓下,你豈有今日這般逍遙快活的日子?”
突然,麵色鐵青的沈東善,竟肆無忌憚地放聲大笑起來,笑聲中頗有幾分放蕩不羈之意。
見狀,賈侍郎稍稍一愣,狐疑道“沈老爺為何發笑?”
“無妨!無妨!”沈東善擺手笑道,“我是笑這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竟有勞賈大人如此念念不忘,甚至還不忘時刻提醒沈某。多謝!多謝了!哈哈……”
說罷,沈東善將古怪的目光直直投向馮天霸,戲謔道“此事天下人皆知,難道馮護衛不知道?賈大人口中的唐門遺孤,他的乳名叫……阿富!”
“阿富?”馮天霸稍稍一愣,喃喃自語道,“阿富?阿富……唐金?唐阿富?唐……”
言至於此,馮天霸臉色驟然一變,眼中瞬間湧出一抹濃濃的震驚之色,下意識地驚呼道“唐阿富?唐家遺孤竟然是‘無情劍客’唐阿富?”
“正是此人。”沈東善坦蕩道,“不過阿富對我有些誤會,當年我並非想奪他家業,隻是擔心他年幼無知,被彆人欺騙。我與唐金是至交好友,因此才幫他看管生意罷了。我早和阿富說過,隻要他願意回到我身邊,我現在便可將東善商號儘數交於他手,也好讓他明白我的良苦用心。世人一向喜歡惡意揣度,因此才會編出一些無稽的謠言,敗壞我的名聲。不過沈某清者自清,身正不怕影子斜,隨他們去說便是,我自是無愧於心。”
對於沈東善的解釋,馮天霸卻嗤之以鼻。他深知在沈東善這種人嘴裡,一向是對錯不分,黑白顛倒,總之難有一句實話。
“真也好,假也好。”賈侍郎正色道,“我說這些,無非是想提醒沈老爺,丞相與本官是你的朋友,我們一直在幫你,從未害過你。所以我們也希望沈老爺能在朝廷危難之際,挺身而出,慷慨相助。”
賈侍郎之所以重提唐阿富的事,並非故意讓沈東善難堪,而是在刻意提醒沈東善,自己手中攥著他的把柄。
賈侍郎要沈東善認清,在他和朝廷之間,究竟誰是主?誰是從?
這種事點到即止,過猶不及。賈侍郎深諳此道,故而對於沈東善的“自圓其說”,賈侍郎並未戳穿,甚至還替他圓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