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尋衣,你可知錯?”洛天瑾麵沉似水,對其怒目而視,“若是因為你的疏忽,令中原武林同道之間產生間隙,此罪你擔當的起嗎?”
“我……”柳尋衣呆呆地望著洛天瑾,結結巴巴地回道,“我知錯了……”
“不必向我認錯。”洛天瑾冷哼一聲,驀然拂袖轉身,頭也不回地訓斥道,“還不向金塢主賠罪?”
“是。”
柳尋衣漸漸明白洛天瑾的心思,迅速收斂心情,繼而斟一杯清茶,畢恭畢敬地送到金複羽麵前,低聲道“小子無禮,不懂江湖規矩,多有冒犯。望金塢主大人大量,不要和在下一般見識。”
眾目睽睽之下,被一個小輩奉茶請罪,金複羽身為江湖前輩,一方豪傑,若是冷漠拒絕,難免落人口實,被天下人恥笑其氣量狹小。
洛天瑾用柳尋衣平息這場風波,正是李代桃僵,以小博大之意。
畢竟,金複羽是聰明人,懂得大勢已去,不可強求的道理。更知道事已至此,他斷不可能再從殷白眉或洛天瑾口中,討要出什麼交代。
至於當場撕破臉,與洛天瑾拚個你死我活,更是莽夫行徑,意氣用事。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蠢事,金複羽不會輕易嘗試。
更何況,眼下時機未到,金複羽和洛天瑾皆心存顧慮,豈能真的拚個魚死網破,兩敗俱傷?
此刻,金複羽自知反敗為勝已無可能,他唯一想要的隻是一份體麵,一個台階罷了。
洛天瑾深諳此道,故而將罪責歸咎於柳尋衣的疏忽,算是為金複羽一個“見好就收”的機會。
金複羽的眼睛微微眯起,目光輕掃茶杯,淡淡地問道“這是什麼茶?”
柳尋衣一怔,繼而俯瞰茶杯,答道“此乃茶中第一,顧渚紫筍。”
“哦?”金複羽似乎沒料到柳尋衣竟懂茶道,饒有興致地反問道,“此茶有何講究?”
“有道是鳳輦尋春半醉回,仙娥進水禦簾開。牡丹花笑金鈿動,傳奏吳興紫筍來。”柳尋衣回道,“顧渚紫筍曾是極品貢茶,今日在下借花獻佛,略表尊崇,還望金塢主笑納。”
“茶是好茶,隻可惜……不合金某的口味。”金複羽不甚滿意地搖頭道,“柳門主應該記得,金某平生隻喜歡喝苦茶。”
洛天瑾眉頭微皺,沉吟道“做晚輩的不懂規矩,班門弄斧,讓金兄見笑了。不過,此茶雖不合口味,但畢竟是柳尋衣的一片悔過之心,還望金兄大人不記小人過,姑且饒他一次。”
洛天瑾對金複羽的稱呼,從“金塢主”轉變為“金兄”,其中的“息事寧人”之意,不言而喻。
“嗬嗬……既是洛府主開口,金某一定饒他。”
金複羽處之泰然,微笑著從桌上拿起一個茶杯,慢慢舉到柳尋衣的茶杯之上,突然五指一緊,茶杯應聲而碎。他並未將茶杯碾成齏粉,而是揉成一團參差不齊、大小不一的碎片,繼而手指微鬆,一堆碎屑稀裡嘩啦地墜入柳尋衣的茶杯之中。
對此,眾人無不麵露狐疑,一個個滿眼好奇地望著局勢的變化。
“金塢主,你這是……”
“喝了它!”金複羽淡笑道,“隻要你喝光它,金某便對今夜之事既往不咎。柳門主,昨夜在望水客棧,你執意不肯喝我的‘苦茶’,不知眼下這杯‘顧渚紫筍’,你又肯不肯賞光?”
望著溢滿碎屑的茶杯,柳尋衣的臉色不禁變的有些猶豫。旁人更是麵麵相覷,滿心駭然。
鄧長川義憤填膺,怒道“金塢主,莫要欺人太甚!”
“不錯!”淩青同仇敵愾,附和道,“你分明是故意刁難……”
“都住口!”洛天瑾沉聲喝道,“沒規矩,這裡何時輪到你們插嘴?”說罷,他將凝重的目光轉向柳尋衣,一言不發,作壁上觀。
柳尋衣端著茶杯,眼神糾結地環顧著洛天瑾、金複羽、殷白眉、洵溱……心知自己若不肯喝下這杯茶,金複羽怒氣難消,定不會善罷甘休。萬一雙方公開決裂,好不容易穩定下來的江湖局勢,必將毀於一旦。
心念於此,柳尋衣不再猶豫,眼神一狠,毅然舉起茶杯,向金複羽敬道“金塢主,之前是在下不識時務,敬酒不吃吃罰酒。今夜,我滿飲此杯,向你賠罪!”
話音未落,柳尋衣突然揚手抬杯,將摻滿碎片的“顧渚紫筍”一飲而儘,儘數灌入口中。
伴隨著一陣“咯吱咯吱”的咀嚼聲響,柳尋衣的嘴角漸漸溢出一縷殷紅的鮮血。
在旁人難以置信的惶恐目光下,柳尋衣雙唇緊閉,麵目猙獰,強忍著舌牙之痛,硬是將碎片嚼成粉屑,與茶水混在一起,和血而吞,強咽下肚。
片刻之後,疼的滿頭大汗的柳尋衣,顫顫巍巍地將嘴巴張開,向金複羽露出一片血肉模糊的慘狀。
“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今夜之事,金某權當沒有發生過。”金複羽漫不經心地輕瞥一眼喉舌溢血的柳尋衣,轉而朝洛天瑾和殷白眉拱手道彆,“金某另有要事,不再打擾洛府主和殷掌門敘舊,告辭!”
“金塢主慢走,恕不遠送!”
見金複羽敗興而走,其他門派的弟子亦不便多留,紛紛起身告辭,冒著瓢潑大雨陸續離開潯陽樓。
見狀,神情自若但心弦緊繃的洛天瑾陡然暗鬆一口氣,轉而將感激的目光投向殷白眉,二人相視一笑,暗歎虛驚一場,慶幸萬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