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微皺了皺眉頭,考慮片刻,站了起來,壓低了聲音。
“說我不再,派人跟蹤褚孝忠。另外,你到睢陽衛去,就說褚孝忠藏在褚家……”
家人心知肚明,趕緊出去。
“大難臨頭各自飛,不要怪我不義,現在也不知道,我範某能不能保住這顆項上人頭!”
範良彥眼神猙獰,隨即長歎了一聲,頹然坐回了椅子上。
京師,紫禁城,乾清宮。
大明皇帝崇禎手裡拿著一份報紙,正在興致勃勃地讀閱。
“九州生氣恃風雷,萬馬齊喑究可哀。我勸天公重抖擻,不拘一格降人才。這作詩的人,胸中倒是有幾分丘壑。
憂愁國事、宵衣旰食的大明天子,看到文章開頭的詩詞,被說到了心裡,不由得連連點頭。而本來打算瞥一眼就扔下、繼續處理奏折的他,精神一振,繼續讀了下去。
“今天下之士,未有不汲汲於利者也。夫果汲汲於利也,而可謂之士乎?我直以為商焉而已。故今天下之士,非士也,商也!官以財進,政以賄成,士大夫空談闊論,言官肆無忌憚,武將貪鄙跋扈,需知空談誤國,實乾興邦,此我朝一弊政也。”
崇禎微微點了點頭。文章針砭時弊,可謂是一針見血,本朝士大夫之寡廉鮮恥,可謂是冠古絕今。
“高皇帝有曰:農桑衣食之本學校道理之原。我朝以農為本,使百姓安居樂業,需勸課農桑,興修水利,恢複生產,勿奪農時,我朝因有兩百年之繁榮。”
崇禎微微一笑。這文章牽涉麵之廣,竟然直接從士風到了農政,看來辦報之人,很是有些見識。
“然自萬曆年間起軍屯破壞,百姓生活困苦,民生凋敝,軍務荒廢,土地荒蕪,賦役沉重,以至於百業蕭條,民不聊生,饑民揭竿而起,衛軍百無一用,天下動蕩不安,百姓軍士流離失所,嗷嗷待哺,此誠國家之禍,亦非百姓軍士之福。
兵興以來,遼餉、練餉、剿餉計畝日曾,朝廷加派賦稅,地方官府欺上瞞下,橫征暴斂,百姓食不果腹,相繼逃亡,以致河洛多荒蕪之地。自古良將治兵,未有加賦以益軍者也。河洛赤地數千裡多不耕之地無輸納之民。”
崇禎仔細看了下去,臉色漸漸變的難看,額頭青筋暴起,手也微微發抖。他強壓著怒火,慢慢看了下去。
“中州之地,物產富饒,勢若兩京,然中州之產,半入藩府。河南諸藩最橫,汴城即有七十二家王子,田產子女儘入公室,民怨已極。河南95萬頃田地,宗室獨占32萬頃上田,卻無賦役之苦。更有甚者,宗藩侵占民田軍屯,搜刮民財,比比皆是。百姓失去田地,地方官員仍按原額征賦,百姓無奈,鬻妻賣子,扔不足政賦,隻能鳥散鼠竄,相率逃亡,黃河兩岸,荒原一望,率數十裡,高者為茂草,窪者為沮洳。”
原來指的是河南地方的軍政詳實,剛才的憤怒,又慢慢平息下來,良久,化為了一聲歎息。
宗室之弊,世人皆知,崇禎自然也不例外。但祖宗之製,積重難返,他朱氏子孫,難道要拿祖製開刀
“至於仕進出身,非草民敢望項背,乃高門大閥,仆從如雲,田連阡陌而不知休。地方鄉宦,窖藏金錢而不知止,殺人於寸幅之中,破家於立談之頃。百姓無以為生,淪為奴仆佃戶,家無隔夜之糧,身無片絮之暖,民生凋敝,可見一斑。”
崇禎皺起眉頭,這報紙上所說的官紳枉法之事,和他派高名衡巡按河南的初衷吻合。難道說,這是高名衡的手筆
“孫某本是考城鄉宦,頗富田產,本府範姓世家窺覷其田,搶奪不得,一夜竟作蒙麵大盜,儘殺孫某一十三口,老幼屠戮,奪其田產,三年而無牢獄之災,咄咄怪事,天下奇談!”
崇禎翻到另一頁,目光在標題“君主論”上停下,仔細看了片刻,緩緩放下了報紙。
雖然報紙上各篇文章談到本朝時多批評,但憂國憂民之心躍然紙上,更有諸般見解、解決方法,讓他眼前一亮,甚至有醍醐灌頂之感。
尤其是“君主論”那一句:“百姓愛戴君主,是基於他們強大的意誌,但百姓畏懼君主,則是君主按照自己的意誌行事。因此,一名君主應當立足於自己的意誌之上”,深得其心。
自己要是乾坤獨斷,和東虜彈劾,也就不會內憂外患,焦頭爛額了。
“陛下,這小報由京師以外傳入,為時約月餘,要不要派人去查,封了此報”
王承恩看崇禎眉頭緊皺,若有所思,試探性地問道。
“查封了它,又豈能堵住天下人悠悠之口。”
崇禎搖了搖頭,他看了一眼王承恩,冷冷一笑。
“有這報紙在,朕也可以多了解天下的民心動向,也可以替朕敲打那些個貪官汙吏。那些個高官顯要,豪強官紳,若是讀了這報紙,恐怕也會惴惴不安吧。”
王承恩連連點頭,賠笑道:“陛下說的是。陛下日夜操勞,憂心國事,就讓這報紙,成為陛下的手中之劍,替君分憂吧。”
崇禎微微歎了口氣,想起國事,臉色陰沉。
朝堂上,屍位素餐之徒比比皆是,而真正為君分憂之士,就要遠離中樞。
“楊嗣昌督師湖廣,也要快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