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猖狂,他心裡這般想著,麵上就真的瞪了她一眼。
他的怒意把她逗笑了,“生什麼氣嘛!我請你吃石記米粉好不好?”
百年老字號,石記米粉嗎?他之前吃過一次。
白色米粉先在滾水裡燙熱,裝碗,一旁站著一名扶著一大塊鍋燒肉的壯婦,壯婦動作極其麻利,三兩下切下幾塊肉片鋪在米粉上,之後又是抓花生碎,又是撒蔥花,又是澆鹵水……
但是,這些都誘惑不了他。
直到她說,“我請你吃兩個小碗。”他有點不淡定了。
她給他算數,“一個小碗八塊錢,兩個小碗十六塊錢,一個大碗才十塊錢,你知道區彆是什麼嗎?”
廢話,他當然知道。
小碗米粉少,肉片多、佐料多,很入味。大碗傻乎乎的,除了米粉多點,其他都是小碗的標配,滋味自然寡淡。
(五)
她真就請他吃了兩個小碗,她坐在他對麵吃一個小碗。
吃完了,她率先起身,“我送你回家。”
他正想說不,她馬上黑臉,看著他,用眼神質問他,你這是翻臉不認賬嗎?
他就因為貪嘴兩個小碗,在認識的第一天不得不把她帶回家。
“一門三狀元”的橫匾,上麵的字跡早就看不清了。
他家很大,是一個三進院的老宅,目前就住了他一人,如果牌位也算的話,他家人丁還是興旺的。
母親早逝,父親前年也病逝了。
他至今還在努力償還當時向四方鄰裡借的安葬父親的費用。
父親窮困潦倒,但為人樂觀。
早年街坊鄰裡一度傳他家宅子鬨鬼。結果,父親笑著對他說,“我兒不要怕,鬼魂哪有人心可怕?真要有鬼,我們就同它們玩,引為知己,鬼便不會害人。”
所以,他從小就不怕鬼。
柛,木自斃而倒,木自倒而枯。
十二歲時他問父親,為什麼要給他取這樣的名字?
父親答,“柛已走至絕境,希望我兒可以絕境逢生,枯木逢春,不為光宗耀祖,我兒過好這一生就可以。”
所以,他很愛父親,也很愛自己的名字。
他常年住在臨近大門的一間房裡,其他屋子便任由它們積灰,空曠的院子裡長了許多野草閒花,他也任由他們長著,開著。
他設陷阱捕鳥,遇到蛇他也很高興。他吃它們。
家裡有很多書,每年光曬書、理書就要花好幾天的工夫。
他那天原本想曬書的,她跟來了,便隻能邀她坐在書堆裡,各自找書看。
她看書的樣子很專注,他沒想到她能坐得住,兩人就真的看了一下午的書。連水都沒喝,他那也沒有茶招待她。
夜幕降臨了,她起身回家。
她走後,他才想起,他對她一無所知,就連她叫什麼名字都不知道,更彆說是誰家的女兒了。
當然,這些他很快就知道了,從同學們的討論中。
這一年他是怎麼過來的?
當然是在她的百般虐待中,熬過來的。
(六)
但她之前並沒有做太出格的事,這次男校狂吻,是最凶殘的一次。
消息傳到她父親那裡之後,便有兩名軍士打扮的人校門口等他。
其中一名軍士嚴肅而禮貌地說道,“袁柛同學,我們羅帥有請。”
另一名軍士沒有說話,隻是象征性地摸了摸彆在腰間的手槍。
他知道了,他們有槍。他會乖乖的,不對,他會積極配合他們的調查。他跟他們上了綠漆汽車。
他之前見過她爹,隔了很遠的距離,他想著他們不會有交集,便懶得看。
現在麵對麵了,不得不看。她爹起初是坐著的,看見他在兩名軍士的護衛下進門,便站起來打量他,肆無忌憚地上看下看,這點倒跟她一樣。
羅帥真醜。
這是他對她爹的直觀印象,又矮又胖,一臉橫肉,不僅禿頭,還凸肚子。
他以後絕不允許自己長成這樣。
緊接著,他又想,她在家會穿成什麼樣子?洋裝?然後為了配合洋裝,戴一頂卷毛狗一樣的假發?
她上學時都穿校服,周末來糾纏他,會穿寬大腰身的旗袍,或者區彆於校服的中式上衣下裙,衣料有時素雅些,有時華麗些,並不顯妖嬈。
她穿得挺清雅,但她心緒妖嬈啊,她對他這一出一出的,可不就是心緒妖嬈的表現?
他心裡這般想著,臉上不覺浮上笑意。
羅帥立刻捕捉到了,“你小子笑什麼?”
想來撒謊瞞不過,他便實話實話,“我在想羅綺小姐。”
這小子是在得意吧?他當然該得意。自家如花似玉的女兒……羅帥想到這裡就感覺自己的心像被一群螞蟻啃食。
這小子敢不顧女兒的名聲,當眾親她,看他不一槍嘣了他。
現在是女兒主動貼上去,他還得,捧著這小子嘍?想到這裡,羅帥隻覺胸口一堵,是不是太胖了,竟然有點喘不上氣。
(七)
她應該是聽聞她爹把他抓來了,從書店或者圖書館之類的地方跑回來的。
她們家也大,她跑了好久,才來到她爹招呼他的議事小廳。
她看了他一眼,在心裡判斷他是不是生氣了。她欺負他可以。她爹欺負就不行。沒受氣?他看起來不像生氣的樣子。
他也看了她一眼,她今天穿了一身淺淺的鵝黃素衫,兩根長辮子梳成一根,又黑又長又活潑。很好,她沒有變成卷毛狗。
“爹!”她脆而嬌地喊了一聲,撲到她爹懷裡,不對,她跟他爹一樣高,準確來說是撲到她爹臉上,順帶著,還“啵”地親了她爹一口!
他冷眼看著,她爹那麼醜,她可真下得去嘴,更氣人的是,她什麼人都親!
她不久前才親過他!
計較什麼,反正他又不喜歡她。
他一個窮小子,為了生存,不得不忍辱負重,屈服於她的淫威……
她爹被她哄高興了,變臉比翻書還快,之前凶神惡煞,現在一臉慈祥,笑嗬嗬地問她,“你喜歡這小子?”
她看向他,對著他的眼睛說,“袁柛,我當然喜歡!”
她爹又問,“這小子喜歡你嗎?”
“他……”她看他沒有答話的意思,便對她爹說,她要親自送他回去,又央求她爹不要再抓他,她爹很快變成一隻啄木鳥。
她拉他往外走。
走到無人處,她問,“繼續剛剛的問題,你喜歡我嗎?”
早知道她會問,他答得乾脆,“不喜歡。”
她低頭看路,沒有再說什麼,不一會帶著他繞進一條小巷。
來到一處隻置了一張露天小桌的粽子攤前,她招呼他坐下,“端午節到了,請你吃五花肉粽。”
她給他要了一隻挺大個頭的船型肉粽,拿銀勺子挖著吃。
她自己要了灰水涼粽。
他一邊吃肉粽一邊看攤主耍刀藝,隻見攤主拿一把剪刀快速哢嚓數十下,一盤薄滑如小遊魚似的,澆了紅濃稠紅糖漿的晶瑩剔透的棕色粽片便端了上來。
粽片很滑,她每一片都夾得穩了,可見沒少來吃。
他問,“好吃嗎?”
她會意,不答他的話,直接給他要了一盤。
他不由感歎,他這人全敗在這張嘴上了,一遇到吃的,自控力就好差,這口舌之欲,著實害人。
他不得不,再次被她強行送回家。
回到他家能乾什麼,不就是跟平時一樣,兩人坐一起看半天書。她也沒提彆的過分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