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見春滯了滯,忽然舒了一口氣。
連他自己都不明白,為什麼鬆了一口氣。方才那一瞬間,好似千萬種情感一齊湧上心頭,叫他分不清自己究竟是作何考慮。
隻是他唯獨清楚一件事。
那一閃而過的,名為“慶幸”的卑劣的心緒。
幸好
“那她呢?”
蘇決明並未留意對方的小動作,隻是皺著眉解釋道
“你知道霜華毒功乃是萬裡挑一的毒功。不僅能殺人,還能救人。我原以為用以毒攻毒的法子,她的身子會受不住。隻是這江家藥師竟能想到將蛇毒過至自己身上,而後再輔以霜華寒毒,將其渡入你師妹體內的這一法子。如此一來,這寒毒雖不可消,卻也不至於危及性命了。”
“這樣算是沒事了?”顧見春有些不確定地問道。
“是。”
蘇決明點了點頭。顧見春心中升起一股喜悅,卻被蘇決明接下來的話打入萬劫不複之地。
“因為有事的恐怕隻有那江家藥師一人。”蘇決明抿了抿唇,“忘記告訴你,那雲焰血赤練的蛇毒無解。而她孤身一人,顯然是有備而來。若我所料不錯,子時之前,她便要氣絕身亡了。”
顧見春隻覺渾身一僵,如墜冰窟。頃刻之間,他便會意。原來江家所謂的救人之法,便是以命換命。
用這藥師的命,換小湄的命。
他心中沒由來地對這未曾接觸過的江家之人感到惡寒,不止為了這江家前來赴死的藥師,還是那時聽到趙巧拙說,小湄曾與他求藥救人,她那傳道授業,教她武功的師父,也是如此為她而死。
原來江家的家業,本就是血與骨堆積而成的罪孽。
是求不得那半部霜華,衍生而來荼毒人心的霜華毒功。
是以命抵命,代代相傳的血腥的授業之法。
更是徹頭徹尾的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的肮臟騙局。
隻不過這一次,他們選中的人是小湄。
或許是看中了她身上的某種價值,或許是小湄手中還攥著什麼底牌,讓他們不得不耗費人力,乃至人命來救她。
“我知道或許你接受不了這個事實,隻是如今這確實是最合適的法子。雖說殘忍了些,但是好在有效,不是麼?”
蘇決明的話音如同隔著一層紗帳,他隻感到一陣頭暈目眩。愈是聯想,愈覺得氣血上湧,不能自持。
“嗯。”顧見春聽見自己如此回應道,“我明白。”
“你臉色很差。”蘇決明憂心忡忡地說道。
“無妨。”顧見春撐著額頭,頓了半晌,終於等到那耳邊轟鳴止息,“無妨。”
他重複了一遍,似是在對自己說。
——師父,徒兒該怎麼辦?
她通體生寒,卻又隱隱感到渾身似火一般的灼痛。
麵上傳來一陣癢意,她懵懵懂懂地睜開雙眼。眼前似是一素衣女子,那女子楚腰娉婷,冰肌雪容,一雙素手正若有若無地撫弄著自己的眉眼。
“大師父”她張了張口,卻發覺發不出一點聲音。她努力地想要衝破喉嚨處那冰冷的阻滯,隻是最終卻化作一道無意義的呼聲。
——大師父,是您麼?
——是您來接夜來了麼?
那女子似是若有所覺,驀然收手,卻握住了她的手腕。半晌,女子起身,搖搖晃晃地離開床榻。
她徒勞地動了動手指,卻沒能驚動對方。眼前霧蒙蒙一片,在這濃霧之中,那抹素色終究愈走愈遠,最後如夢幻泡影一般,從她的世界消散。
——對不起
她眼尾劃過一道晶瑩,忽覺心口一痛,猝然沉入長夢。
門扉“吱呀”一聲,被拐杖支開。
“好了,我該走了。”樸青麵色蒼老了不少,卻依舊是那副冷冰冰的神色。隻見她將麵龐轉向蘇決明的方向,示意道,“年輕人,不妨再送我一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