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湄,你可想清楚了。”
老者撚著一枚棋子,緩緩落下。
“師父,小湄想清楚了。”
她垂眸斂眉,無喜無悲。
“即便景明從未怨過你,也不會因為你做錯了事而責怪你?”
“師父,我不怕他怨恨我,我隻怕他因為我而生,因我而死。”
“即便…你的任性妄為,或許並非他想要的答案?”
“師父,小湄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了。在此之前,且讓小湄任性一回吧。”
“——至於他…他會知道自己想要什麼。總會知道的。”
她近乎自我欺騙一般囈語道。
老者歎了一口氣。
“我原本以為,你不會再回來了。”
“師父,小湄回來的原因,您理應知曉。”她沉吟片刻,亦是跟著落下一子,“小湄為皇陵而來,亦是為娘親行蹤而來。”
“小湄聽說,您是最後一個見過娘親之人。小湄想問問您,可是知曉她究竟去了何處?”
老者細細察看棋局,半晌,忽而一笑。
“我又輸了。小湄棋藝見長。”
“師父謬讚,是您的心思並不在這兒,否則,還輪不到小湄獲勝。”
“小湄,這些年來,我曾聽過你的消息。”
“師父,多說無益。當年之事,小湄早已忘記了。”
“是麼。”老者不動聲色地笑了笑,“小湄,那你一直握著那劍柄,又是何意?”
“噌”地一聲,劍芒出竅,那青色的寶劍在雪地之上閃著耀眼的光芒。
兩相沉默。
誰都未曾忘記,在許多年之前,這裡曾發生了一場惡戰。渾身是血的少女如同一隻桀驁困獸,是為奪回屬於自己的佩劍。
可是正在那殺心滿溢之時,手中的寶劍卻攔腰而斷,化作幾截破銅爛鐵。
她將之埋於此處。
亦將她在棲梧山的歲月埋於此處。
當初的石碑飽經風雪,字跡已然模糊不清。莫說字跡,就連痕跡都快要消失不見。
而此時此刻,它們正被掩於積雪之中。
物非人非,唯有這棵老槐屹立。
她會一直握著那劍柄,連對弈之時都不願放開,究其原因,也僅僅是她有些膽怯。
不論怎麼變化,眼前的老者終究是她此生都難以打敗的對手。若是他突然發難,要奪劍將她趕離,她沒有半點法子。
好巧不巧,與此同時,山間忽而傳來那雪獅的吼叫之聲。
“師父,來了些不乾淨的東西,我去看看。”
她拔劍起身,率先離席。
那幾人見著是她,自然毫無抵抗,隻消三言兩語,便能將其騙至偏僻之所,而後儘數殲滅。
每個人的眼中都盛著驚惶與忿恨,就好似死到臨頭都沒有想到,會是她衝著自己拔劍奪命。
在老者的默然之中,她很快去而複返。從袖中取出一段錦帕,謹慎而虔誠地將那劍身之上的鮮血擦淨。
老者長眉未動,隻是靜待著她的動作結束。
“師父,您怎麼不問問,我做了什麼?”
她看著老者四平八穩的模樣,心中忽生調笑之意。
“既已了結,何須再問?”
她斂去眉間笑意。
“師父,臟了您的棲梧山,又臟了您的劍,我很抱歉。下次我會小心一些——”
她的確未曾料到,言星手下有如此能人,竟敢如同隱形一般跟在她身後,還跟她過了迷瘴之陣,險些就放其闖入山中。
還好他們千算萬算,未曾料到還有小雪這道防線。
“——儘量在外麵解決。”
她方想將帕子擲下山崖,手間卻頓了頓,又不著痕跡地將其胡亂塞入袖間。
可老者眉頭都不皺一下,隻是平靜地看著她。
“小湄,殺人的滋味如何?”
她忽然感到腹中傳來一陣嘔意,隨即天昏地暗,視線模糊。
——殺人的滋味?
——她當然…不喜歡。
幾副軀體如殘枝敗葉般被那凶獸撕碎,可笑那凶獸卻以為這是一頓美餐,仰著脖頸兀自討好於她。
也是,對它而言,殺人不過是進食與果腹一樣隨意。
——那麼人若是習慣了殺人,是不是也和這野獸無異?
夜來猛地睜開雙眼,眼前恍惚出現一隻大掌,卻令她聯想到那斷裂的殘肢與筋肉。
她倏忽將其攫取。
待回過神來,她才想起自己是在棲梧山,自己曾經的屋子之中。眼前這隻手,溫熱而沉穩,手中正握著一方濕帕,看樣子,是要替她拭汗。
“小湄,你醒了。”
那隻手的主人眼見著她睜眼,自是欣喜不已。
夜來無聲眨了眨眼,將其鬆開。
視線已經全然恢複,看來那霜華寒毒雖為險招,卻百試百靈。
“…可還有什麼不適?”
顧見春見對方一時沉默,還以為她眼疾未好,亦或是還有什麼狀況。畢竟前次的情狀太過凶險,這一次他將一切都備好,隻等著她蘇醒。
——就差將自己的床榻搬來了。
“我夢到自己殺人了。”
她啞著嗓音,低聲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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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怎的,她就是想看看眼前之人的反應。
可惜令她失望的是,麵前這個男人卻並無半點反應,隻是了然點頭
“是做噩夢了。看來是藥效發作,師父在藥方裡添了一味藥,雖說見效很快,卻有驚厥多夢的毒性……”
她想聽的不是這些有的沒的,難免不耐,刻意將後話加重。
“我說,我夢到我殺人了。”
——他為何連眉頭都不皺一下,難道是自己沒有說清楚麼?
“哦…”顧見春卻輕輕將手掌貼在她的額上,“沒事的,噩夢而已,吃些東西就好了。”
沒事的?
夜來連連受挫,自然心中不忿。此時偏要多說幾句,以求讓麵前的人聞之色變。
“我的好師兄,你也因為劍上染血,武功儘失。”
她唇角一勾,端出平日那副冷嘲熱諷的模樣。
“不妨說說,殺人的滋味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