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中,她沒能來得及回答老者的問題。
而在現實中,她確確實實也沒能回答這個問題。
——“師父,我記得,您是不是在這兒藏了幾壇好酒?”
老者麵色一變,當即連連否認。
隻是她問話之時,已然動作麻利,將那雪下埋著的酒儘數挖了出來。
而後在老者的扼腕歎息之中,將其儘數撬開。
儘數飲下。
……
“小湄,若是我說,我未曾殺過什麼人。你可信?”
顧見春溫和地撫了撫她的頭發,將那帕子擱了回去。
“你騙我。”
思緒回轉,她冷冷應道。
“你不會無端失去內力,加上棲梧山的功法特殊,你絕不可能未曾殺人。”
她眼珠一轉,卻忽而冷笑道
“是不是你殺了人,卻不想讓我知道?你以為這樣,你就能維持你那溫和可親的君子風範?還是穩重體貼的師兄形象?”
誰知對方卻忍俊不禁地輕咳一聲。
“原來在你心裡,我一直是溫和可親的君子,穩重體貼的師兄?”
夜來怒極反笑“恬不知恥。”
“唉…小湄長大了,沒有小時候可愛了。”
對方故作歎息姿態,抬眼望了望那床榻。
“有時候真希望你多喝點,這樣就能像小時候一樣好逗了。不過師兄還是希望你少喝點,畢竟不是誰喝醉了都好舞刀弄劍的。這床榻,還是師父連夜趕製的,是不是和小時候一模一樣?”
“師父做的?”
夜來不禁順著他的目光看去,隻見那簡樸而熟悉的帷幔,以及疊得齊整的被褥。
——實則她身上本已有一床被褥,這額外一床,則是以備她冬日畏寒,師父特意替她添置的。
原來都這麼多年了,師父他還記得當年的習慣。
她心中五味雜陳,看見那四四方方的被褥,卻又倏然想起與麵前這人初見的那一天。
——“師父說男女有彆,君子要恪守禮儀。等以後長大了,我就沒法如此幫你了。”
——“既然小時候可以,為什麼長大了就不行?”
——“呃……總之,你要學會照顧自己。”
思及此,她不禁會心一笑。隻是笑畢,她卻後知後覺地想起什麼,遂驟然移開視線。這一眼,卻與對方目光撞了個滿懷。
他眼中含笑,看上去,兩人卻正巧想到一處了。
“笑什麼?”
夜來心中有些沒由來的慌亂。
“笑小湄都這麼大的人了,卻還沒學會照顧自己。”
夜來不禁反唇相譏
“哼。師父說君子守道,你怕是守進狗肚子裡去了。”
“說得也是。”誰知顧見春卻煞有其事地點點頭,“還是小湄不讓師兄省心,這才屢屢與君子背道而馳。我左思右想,不如這君子不做也罷?”
“你敢。”
她冷冷威脅道。
“若是小人,在無緣山之時,你就沒命了。”
“看來是我撿回了一條命。”顧見春無奈笑道。
“你告訴我,你究竟殺了誰?為什麼要殺他?”
不知怎的,她今日頗為急切地想知道這一答案。
“我沒有殺人。”顧見春眉心一蹙,似是不知如何解釋。半晌,他斟酌著說道
“那時候,我也做了一個夢。在夢裡,我殺了一個人。”
“那個人是我自己。”
夜來陡然睜大雙眼。
“怎麼可能。”
若是他的劍未曾染血,又怎麼會功力儘失?那自己當初,又是為什麼而廢棄了棲梧山的功夫?
“我不知道。我隻是…失去拔劍的理由了。”
顧見春撫了撫她的發頂,目光縹緲而深邃。
“小湄還記得麼?那時候你問我,什麼是劍心。我告訴小湄,劍心,就是小湄拔劍的理由…”
夜來不語,腦海中思緒萬千。
顧見春看著她那有些紛亂的青絲,輕笑一聲,將那如緞長發攬於掌中,熟稔地替她梳理起來。
“在問劍山莊的時候,南宮莊主告訴我,你毀了劍閣,勾結魔宮,我不信。在婚宴之上,那風門門主梅晏清與我說,其實你就是魔宮的暗線,是殺人成性的惡鬼,我也不信。直到後來,那沒了雙腿的孩子真真切切地出現在我麵前之時,我才想起,原來早在他們之前,我已經見過這‘惡鬼’的模樣了。就在西馮寨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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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來掙開他的手,冷然道“既如此…”
“小湄,你還記不記得我與你說過,我隻想你好好活著。”
“看到那孩子的時候,我竟並不覺得他可憐,或者說,我第一時間想到的,卻是現在的你已經不能再受任何刺激了。我固然料到那魔宮之人是要針對於你,卻沒想到他們竟不惜尋來當年的孩子,隻為了讓你在人前失控…讓我猜猜,那幕後之人想看的,恐怕不是你當場斃命,就是你失控作亂,而後大殺四方吧?”
夜來聽著對方一字一句,目光漸漸複雜。他比自己想的要通透,他並非愚鈍,隻是許多事都藏於心間,未曾說破。
“這兩個結果,不論是哪一個,都不是我想看到的。”
那大掌緩緩將她發絲掬起,替她挽了個簡便的發髻。
“我不能讓你重蹈當年的苦難,也不能讓你就這樣心存死誌,任由寒毒發作而……”
每每說到這不詳之語,他都會如此頓止。
“現在,你知道我為何要拚著你我功法相克,走火入魔的後果,也要運功替你驅除寒毒麼?”
夜來雙唇顫了顫,卻沒能說什麼。
“因為我在賭。我不知那時還有什麼法子能讓你心回意轉,我隻能賭一個可能。”
“…什麼可能?”
“賭你不會想我來陪你。賭你舍不得我死,賭我在你心中,還有那麼一絲的分量。”
“啪嗒——”
顧見春清晰地聽見什麼物事濺落被褥的聲音。
“顧少俠。”
“你竟也是個賭徒。”
這句話,卻又將兩人的思緒齊齊拉回那無緣山“初見”之時。黛州之難,他有多驚訝,驚訝於對方的性情大變,又有多憤然,憤怒於自己尋了多年的小師妹,會變成如今的模樣。
隻是即便如此…即便如此…
他一開始能想到的,能施以對方最為嚴苛的懲戒,也不過是將她帶回山上,再不許她為禍人間。
顧見春溫聲一笑,托著對方的青絲,尋了根木簪輕輕插入其間。
“還好,我賭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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