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山破廟之後,佛塔東倒西歪,林林而立。
曾不悔腳步遲疑,兩僧人亦躲在他身後,不敢上前。
麵前一片殷紅,汩汩而流,竟連同積雪融成一個小水窪。
陰影之中,一僧人正背對著他們,口中喃喃自語,不時夾雜著吞咽咀嚼的動靜。
“好香,好香啊……是藥的味道……好香啊……”
這聲音太過毛骨悚然,即便兩僧認出這是前來埋屍的師弟其一,卻怎也不敢相認。
更彆提那挖好的坑裡還隱隱傳來窸窸窣窣的動靜,更令他們嚇得魂飛魄散。
“你在做什麼?!”
血尚未凝固,在這寒天裡還冒著熱氣,這是剛斷氣沒多久。
曾不悔大喝一聲,旋即送出一鏢。那飛鏢在晨光中打了個漂亮的旋,正中僧人背脊。
僧人渾身一顫,似是因這痛意回神,卻再度被手中的動作吸引。
“不疼,不疼,隻要吃了這個,就永遠都不會疼了……”
他語氣似是癲狂,亦或是根本沒有注意來人,隻管咀嚼著手中的物事。天光將曙,塔影跟著一寸寸挪動,血窪,土坑,連同這僧人的模樣終於也得見天日。
僧人手上正握著一截手臂,而這手臂顯然是從坑中之人的身上強拽而來。因著那剩下的半截手臂還在坑底求助般地揮動。這場麵煞是駭人,道懷兩僧雙腿一軟,竟給跪在地上。
曾不悔見一鏢不中,登時連出三鏢,那月光鏢正正落在那僧人的啞門,心俞,誌室三穴,而那僧人卻隻身子一歪,不受控製地跌落,嘴裡吞咽的動作竟還未停止。
曾不悔飛身上前,正看見坑中令他幾欲作嘔的一幕。原來那坑底求救之人乃是方才本應斷氣的無辜和尚道定。原來這道定卻是命大,被咬了脖頸,卻不至於當場斷氣,隻是失血過多,昏了過去。如今卻見他捂著頸邊傷口,半隻胳膊搖搖欲墜,形容瘋癲,比之倒在一旁的僧人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救命啊救命啊!”那道定透過血肉模糊的眼珠看見曾不悔,口中有氣無力地喊著救命。
曾不悔閉了閉眼,本欲將他從坑底撈起,而伸手夠他衣襟的一瞬,卻覺有些不對——
若說這道定生得壯實些,卻也不過一個成年男子的身量,何以如此之重,險些將曾不悔都生生墜下土坑。
曾不悔目光一凝,那道定猶自如握著救命稻草一般,握著自己的臂膊,可他的腳邊竟還有兩隻手將他左右鉗製,正拚了命地借著道定的雙腿向上攀援。如此,這救人之行竟成了比誰力氣大的拔河遊戲。
曾不悔登時感到心驚肉跳,那兩隻手皆是右手,長短不一。顯然,這坑底根本不止一個死去的道遠,說不定連著挖坑的僧人與那個姓楊的,也一並在底下。
不過話說回來作為一個埋人的土坑,這坑底也未免太深了吧?曾不悔終於明白方才心頭怪異從何而來——
自己隻是出去半個時辰,這兩個年輕瘦弱的僧人便能挖出如此深不見底的坑麼?
隻是此時狀況不容他多想,因著那道定一麵說著“救救我”,一麵卻愈發墜下去,仿佛底下並非兩個人在阻撓,而是有數以百計的手施力阻止他救人。
“救救我”
道定無力地順著土坑滑落,曾不悔的身形也愈發低下去,如今就是不摔下去都成難事,更彆提如何將這道定拉上來。
這令曾不悔想起幼時聽過的故事,故事說幾個小猴子想去水中撈月亮,奈何胳膊太短夠不著,於是它們想了一個法子,一隻猴子拉住另一個猴子的腳,一隻接著一隻地倒掛下去,直到夠著水中的月亮,才發現月亮實則在天上。
這故事本是個笑話,一時也不知小猴子是聰明還是愚蠢。然而曾不悔此刻卻一點也笑不出來。
他頭一回覺得畏懼。因為他心中忽然浮現一幅詭異的畫麵——在這深不見底的坑洞之下,是不是有著一截一截的手臂,手臂的主人皆是如同這兩人一般,借著彆人的身體攀援而上,而後借道定的身體重見天日呢。
一陣陰風吹過,曾不悔一個恍惚,便聽得“哢嚓”一聲脆響,那是骨骼斷裂的聲音。
“啊——”那道定如野獸般嘶叫起來。曾不悔定睛一看,他的手還好好地在自己掌中,可他的一隻腳踝卻被底下其中一人生生拽斷,一時間隻聽得窸窸窣窣之聲從那看不清源頭的坑底傳來。更令曾不悔感到恐懼的是,不知是幻覺還是什麼,他甚至聽到了隱約的慘叫聲。
——這無疑印證了他方才的無稽聯想。而此刻,曾不悔更希望這隻是他的無稽之談。
“你們兩個!過來幫忙啊!”
曾不悔怒喝一聲,將那瑟瑟發抖的兩僧喚來。兩僧戰栗走近,隻管拉著那道定的衣襟與手臂,然而道定的痛呼卻更甚。曾不悔咬牙,連發數道飛鏢,直打在那暗處的慘白手掌之上,可那手的主人就像是感受不到疼痛一般,任憑血流如注,也要發了瘋地鉗住道定的腳踝。
“施主救我好疼啊我好疼啊師兄救救我!師父!我再也不敢偷您的東西了!救救我!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曾不悔緊緊貼在雪地上,隻靠著氣沉丹田才不至於被拽下去。
“想活命…你就少說兩句……”
道定果真閉上了嘴。隻是曾不悔卻覺手底倏然一鬆,地麵上的三人失了穩重,力氣一卸,竟齊齊倒仰跌坐。
“該死的!”
曾不悔看了看手中殘留的道定和尚的半截斷臂,怒不可遏。再一看土坑之下,方才一陣激蕩,積雪與泥土簌簌落下,除卻那半遮半掩的一方坑洞,竟再不見半點人影。
那道定竟這樣被底下的東西硬生生拽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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