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槨落下,眾僧無言退去。佛窟通路盤根錯節,縱深數丈,興許是鬼斧神工,這山岩之外竟憑空橫出一段通路,居高臨下,正好供人俯瞰這洞窟全貌。
不,準確來說,應當是供麵前的這座金佛之像俯瞰眾生。
“師哥。”
幽寂的洞窟深處,慧恩於蓮台上盤膝坐定,與那高台石壁之上坐著的金佛遙遙相對。
望著麵前沉重的棺槨,慧恩緩緩說道:
“一彆二十三載。真想不到,如今你也隨師父去了。”
自然,此處隻他一人,不會有任何人回應他。
腳底下隱隱傳來響聲,慧恩知道,那是被囚禁於此的東西在叫囂掙紮。事實上,這個地方,他已籌劃多日。這佛窟本是了塵在世時主持開鑿,除了當時的工匠,如今恐怕也隻有慧恩與慧海知曉其中細節。
還記得數月之前,慧海遙感時局有變,於是與慧恩去信叮囑,倘若生亂,慧恩可在這佛窟之中暫且避亂。信中還請他庇護這妙法寺的僧人,言辭頗為懇切。如今看來,亂倒是未曾亂,慧海卻獨自赴死。
不過也拜這封信所賜,慧恩終於再次見到了他的寶物,優曇婆羅。
慧恩從未想過替慧海尋一尋仇家。他向來曉得,自己的師兄生來便是聖賢,而從古至今,如師父師兄這般能者大賢,往往都是短壽而不得善終的。
師父如是,師兄亦如是。
因為他們總是堪破天機,莫說天饒不了,就是人也不會放過他們。
如今,自己也要步他們的後塵。
慧恩自以為,雖然自己不比大賢,卻也勘破了天機。定然是如此,否則老天為何要予以他諸多苦難?
說來也怪,此番他本想著借雲遙禍亂的契機前來驗查,師兄的死訊卻叫他措手未及。不過這本也沒什麼,惠恩曾設想過,倘若慧海不願將那優曇婆羅還予,他便要用這一眾僧人的性命要挾——如今倒是省了這樁麻煩事。
說到底,他與慧海,還是無法相容。
慧恩的目光不由移向那高台之上的佛像。
慧恩費力地起身,站在那金佛麵前。佛像麵容慈祥,隻是慧恩離得太近,此時卻要仰起頭來才能瞧見佛像臂膊。
這佛像竟與那破廟之中的佛像如出一轍,雙手作合掌狀。隻不過因著黃銅打造,又鍍了真金,這佛像卻更為宏偉壯麗。
“師哥,你一定想不到,那些工匠竟想借著萬民的香火錢,為自己私修一座金佛供奉。我知道以後,將他們都殺了,就埋在這佛像底下。既然這麼虔誠,就要他們在這蓮花台下,永世不得超生。”
慧恩一麵說著,一麵彎下腰,摸索著機關。終於,他伸出僅剩的一隻手,頗為艱難地將其扳過。
“轟——”
佛像忽然轟隆隆地調轉了個方向,此時卻不是慈眉善目的笑麵佛了,而是一尊如同修羅般凶惡的異像。
這佛像亦有雙麵,背麵這一尊佛,正一手握著金剛杵,一手捧著一方瓷壇。
白瓷壇遍布汙垢,想來已經在這兒藏了數年,壇中土壤與幼苗久疏照料,卻也充滿生機。
想來也是,大漠之中盜來的種子,自然忍寒耐旱。
——恐怕那群盜寶團的土匪想破腦袋也想不到,這闊克蘇王庭盜來的聖花,不在歪嘴和尚那裡,也不在永昭皇室,卻被慧海藏在了這不見天日的佛窟之中。
一縷光順著石縫投射在這佛像之上,遠遠看去,就好似這佛祖顯靈一般。而這縷光,也是這株優曇婆羅賴以生存的光源。
慧恩不禁豎起手掌,念了句佛偈。
“諸佛世尊,欲令眾生開佛知見,障儘解脫,離垢清淨,而現於世”
跟著這佛像轉動,遠處亦是有什麼闔上閘門一般,四下轟隆作響。
有人驚叫,有人尚未察覺異狀,也有人正行於路上。
他們對自己即將迎來的終末一無所知。就像人們分明生來就要迎向死亡,偏偏卻有人麻木不仁,有人貪得無厭,有人愚不可及,有人遺恨終天。
——隻是再怎麼掙紮,結果都是一樣的。
壞死的那一條手臂於肩頸處傳來劇痛,慧恩麵無表情地抓過角落裡肆虐生長的紅色花朵,一把丟進口中大力咀嚼。那花汁如血,自他的嘴角滑下。此時的他麵色猙獰,竟與蓮台上那座麵若修羅的佛像彆無二致。
佛像無悲無喜,就這樣默然注視著一切。
木棺沉寂,石室沉寂,唯有香燭上的火苗似是感應到了什麼,跟著搖曳不止。
冥冥之中,老僧看著那如蟻蟲一般穿行於洞隧的人們,低聲開口道:
“越海而來的僧侶麼可彆讓老衲失望。”
隻聽轟地一聲巨響,幾人一時不察,竟被那入口處忽然關閉的石門生生夾成了肉泥。血液與殘肉順著岩壁縫隙緩緩湧出,玉翩翩強忍著心中惡寒,將餘下部眾喚到身邊。
僥免去一劫的部眾心有餘悸,分明也是有些武功底子的練家子,卻被這場麵嚇得雙腿發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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